作者与顾之川（左）合影
顾之川先生就坐在我对面。
红光满面，浓眉大眼，目光炯炯，不像一个退休老人，尤其是笑起来，一阵爽朗通透的赤子之声让整个房间充满愉悦气氛，淳朴豪放，仁厚善良，真情流露，整个屋子顿时都暖融融起来。著名作家牛汉曾说“生命的内部酿出并积聚起隽永而仁慈的美好性灵”，先生如是。
机缘巧合，我和顾之川先生都是淮阳师范的毕业生。对先生的认识，还得从头说起。
1998年我在河南教育学院学习，师从蔡明老师。从蔡明老师那里，第一次听到顾之川的名字。后来到教中学语文，在初高中教材上看到“顾之川”三个字，才醒悟到蔡明老师说的顾之川应该是个名人。
其实我当时还是认识肤浅了。
顾之川先生是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学科的台柱子，他主持或参与主持编写语文教材十几套，上百个品种。人民教育出版社是一个语文人才辈出的地方，先有叶圣陶、吕叔湘、张中行、王泗原、张志公等老一辈语文大师，又有刘国正、张定远、顾振彪等语文知名前辈，顾之川先生是人教社新时期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要力量，在语文教材研发和语文教育研究上作出了卓越贡献。先生在学术方面成绩斐然。专著和合著十几本，主编和编纂几十套，论文上百篇，重要课题多项。他是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第九届理事长。全国中语会的平台，加上教材主编的影响，使顾之川这个名字在语文教育界无人不晓。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也为我们的母校淮阳师范带来莫大的声誉。
记得看过先生一幅照片，低头伏案，心无旁骛，山一般沉稳，海一样博大，运笔疾书，似乎忘掉了俗尘世事。案头书卷垒起，错落参差，带着仔细翻阅后的蓬松感，似乎散发出知识的芬芳。这幅照片是他为读者签名时的留影，但是我更愿意把它想象成秉烛夜读笔耕不辍的场景，惜时如金拼搏进取，从淮阳师范到河南教育学院，从嘉陵江畔的西南师大硕士，到首都望京的中国社科院博士，先生砥砺磨练，高歌奋进，把原名“来喜”改为“之川”，寄予“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信念，激励自己像黄河水一样奔腾东流，奋斗不息。
我才疏学浅，不曾想过“顾之川”三字中有更深刻的含义，只是猜想他的老家应该是山川秀美，经常去青山绿水中戏耍，沉醉于“浴乎沂，风乎舞雩”的欢乐时光，知道真相后不禁哑然失笑。四川师范大学张伟教授对顾之川三字也有自己的解释：“顾”者，“回看”也；“之”者，“往”“到”“走向”也；“川”者，“河流”也。我们根据语文教材封面上的“顾之川”三字，总结了语文学习的门径：不断“回看（顾）”自己的所记所思，时刻巩固自己在语文学习中的所悟所得；但只有“回看（顾）”还不够，还必须让自己的心灵与思维动起来，在“温故”中“知新”，让自己“走向（之）”语文“长河（川）”的深处，才能真正进入语文的殿堂，领略语文的妙处，成为语文学习的优秀者。
顾之川先生不仅是语文学习的优秀者，语文教学的优秀者，更是语文教材编著的优秀者，语文教育研究的优秀者。
他1980年4月从淮阳师范正式毕业，分到商水县化河完中，先教一学期初二语文，接着教一学期高二语文。他在化河虽然时间不长，但小学、初中、高中的语文课居然都教了个遍。1984年他从河南教育学院毕业后，到了商水县高中当语文教师。大概从这时起，他开始将自己对古汉语学习的点滴心得，试图解决语文教学中遇到的具体问题。先生教《孔雀东南飞》时，对课本上“人定”“黄昏”的注释感到不满足，就到张汝舟的《古代天文历法论丛》中查找资料，写成《刘兰芝“举身赴清池”时间考》，很快就在《周口师专学报》发表，这是他发表的第一篇教研论文。可以想象一个乡村青年教师，夜深人静之时，孤灯不眠形影相吊，凄清冷静的环境中，思索“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的释义，心潮翻滚热血澎湃，也许从来就没有感到孤寂冷落，他完全沉浸在对知识的探究求索之中了。
虽与先生神交已久，初识先生却是在多年之后。2000年8月29日，吉林省语文名师张玉新教授来京开会，我和管然荣教授一起为其接风洗尘，与先生相逢。宾主落座，寒暄介绍，先生爽朗的笑声便扑面而来。先生的笑有力量、有劲道、有温度、有余响，至今仍常在我耳畔萦绕。我仔细打量先生，红光满面，眉中带彩，慈祥敦厚，似有古风，长者就是这样吧！中国的宴席大致是相同的，许多人围上一个大桌子，敬酒喝茶山南海北朋友圈一顿狂聊海侃，热热闹闹其乐融融，走一轮给各位敬酒也就算认识了，人生一种乐趣吧。曲终人散，先生赠我一本《顾之川语文人生随笔》并亲笔题字，笔锋遒劲，大气开阔，豪情壮志顿时在纸张上蔓延开来。
回家之后，我并没有随意地翻开先生的大作。既然是人生随笔，那必然有他的生平经历、拼搏努力、成绩贡献，我也一定需要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坐在明净的玻璃窗下，泡上一壶清茶，细细品来，这种仪式感是对这本书的尊重，更是对顾先生的尊重。我教过多年语文课，先生的书我一上手就直奔主题，“语文地图”8篇文章我一口气读完了，歇息喝茶时，才被电话所打断。
2022年3月16日，因琐事烦劳顾之川先生。我们于月上柳梢头之际，约在北京通州黄昏之后。把茶言欢，又听到先生开心爽朗的笑声。小酌闲聊，就聊到了淮阳师范，我俩竟然是校友；再聊到河南教育学院，我俩竟然还是校友！《弦歌台下》《纬五路纪事》就是先生回忆当年上学时的文章，我回来后读，场景历历在目，过往烟云浮现在眼前。
淮阳师范创办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是河南省创办最早的师范学校之一，被誉为“豫东教师的摇篮”，“重德、向农、严教、育人”是淮阳师范的校训。五四时期著名作家徐玉诺、著名教育家李秉德、天文地理学家曾次亮、语言学家李法白，还有复旦大学教授张默生，与郁达夫一起编过《大众文艺》的夏莱蒂，河南省教育厅长高镇五，郑州大学副校长李玉振，抗日英雄郭杰三等，都曾在这里任教；“活字典”张衡石，豫东才子萧士栋，河南省教委主任徐玉坤，语文教育家顾之川、戴俊贤、安玉炳、郭学礼等……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淮阳师范是一个人才辈出、英才聚集之地。也就是这么一个起点，使我和顾之川先生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觉得他是自己人。
我们有过一段共同的故事。西关古道、平信小桥、弦歌台下、画卦台前、太昊陵园、平粮台边，是我们曾经游玩嬉戏的场所，是我们拼搏奋进的地方，是我们人生的真正起点。不必说婆娑的垂柳、青圆的荷叶、流香的蒲棒，也不必说伏羲画八卦、孔子困弦歌、包公下陈州，单是淮阳师范的楼下一隅，就有着无限的风情。“昨晚看电影了么”“没有，昨晚不是停电了么”“没电点蜡嘛”……先生笔下靓女帅男的对话就是一道风景。点蜡看书，秉烛夜谈的事情我也有过。记得有一次，寝室停电，书看到一半不愿释卷，遂点蜡继续享受这饕餮大餐，殊不知，上铺兄弟许中华的衬衣袖子给点燃了，幸亏都没睡觉，赶紧扑灭，后来就成了我们兄弟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许中华后来也考上了研究生，目前在广州高校当领导了。点蜡，点蜡，多么熟悉的学习往事，顾之川先生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孜孜不倦，勤奋苦学，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遂成功名，淮师出名师，名师顾之川！
先生的笑声更爽朗了，那是一阵声浪，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笑声的余味中可以品出对生活的热情，对世事的洞明，对人生的通达。穆旦诗云“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先生在《我的语文之路》中引用这句诗来谦虚比拟，其实不然。他从文革时期的乡村中小学到中师，从中师到大专，从大专到本科，从本科到硕士，从硕士到博士，从不埋怨自己的处境和上学的艰难，心怀理想，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人生巅峰，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谈到淮阳师范一草一木楼榭亭台，先生又笑了起来，暖融融的气氛在整个屋子再次弥漫开来……
王学义，淮阳师范九二七班学生。原北京市语文教研员，中文类核心期刊《语文建设》下旬刊创刊人兼主编，现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北京学易时代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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