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的冬天并不浪漫,但从不缺少一个个稀奇的故事,只不过,有些故事总是影影绰绰的,像坠落在某一天浓厚晨雾里的一只只黑天鹅,突然却不意外。
陈晓月怕再动辄冲了今冬感冒的头彩,用一袭黑寡妇装将自己上上下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外加墨镜、口罩,然后驾着晨雾,迷迷糊糊一路闪转腾挪,终于“飘”到律师楼下的玻璃墙边。
看着自己在玻璃墙里面的影子,差点笑出来:“这像不像黑寡妇她老娘呀!?只是这细腰,还是不太像哦......”
一个个匆忙的身影从晨雾中飘然而出,又从身边迅疾而过,消失在十几米外的门庭。稍远处,仍有一个个朦胧的人影像一只只蚂蚁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她被人流裹挟着一起进入大堂,乘着拥挤的电梯一路升天了。
“哇,今又乘风归来,飘飘欲仙,只是少了一朵五彩祥云。”
挤电梯,是每天早上最后的晨修。十五、六个异姓荷尔蒙混合在狭小的梯厢中,她又不幸处于九宫格的中间位置,被挤得脚尖点地,后脚悬空,前胸后背全然失守,站位和形势非常不利!“如果有那双尘封的经典款高跟鞋支着悬空的身体,或许才是此时的王道。”
话说回来,冬天还算好啦,要是夏天还想保持“授受不亲”,几无可能。“这本是生活的一部分。”对此已能淡然处之,况且,逃无可逃呀!
凭借柔软身段不断调整身体重心的同时,用余光不动声色地快速扫描了一遍眼前150度夹角内的各色人等,一道道四分五散的目光无眼地在720度的全维空间中不规则飘移,与楼下节日晚上的彩色射灯无异,而且几乎人人都用耳机自由来表达自己此时的无所谓,但仍然无法兑冲这小世界里的尴尬和暧昧。
“周围每一个看似淡定的眼神背后,怎会没有一颗颗想入非非的心?”
“叮咚”一声,电梯停稳,轻微的躁动中,身体与身体在负距离中硬生生拧挤着,旋转着,移向梯门,她像泥鳅般不停地侧身让来让去。“呲溜”,侧后面转过一个清瘦的身体,一阵口臭同时蔓延而来,那种不可抗拒的浓烈,像要淹没梯厢里的一切美好遐想!
“救命呀......”她最怕这股久炼成精的“生物性”混合味道了,好想大喊出来,但电梯间除了鞋子、衣服和包包的摩擦,几无其它声响。
梯内人已不多。“惭愧、惭愧!这才是中产白领的自我修养。”
到了律所层,那扇铁门悄然滑开,她快步走出,扶墙站定,对着律所清静的过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律师是自由职业,因为自由,也多了些自由主义倾向,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当商业公司已经全员到岗人潮涌动不同,这里还有些黎明般的清静,像是存在约一小时的时差。
大差不差,每天该上的班还是要上的,总是要连流带爬、见怪不怪地几十公里“一路走来”,浑身平添了路人甲乙丙丁们无私奉献的浑骚味,失去的则是校园文学般的纯真想象和那种高大全伟光正般的光鲜。
“晓月姐,哎呀呀,我等你半天了!”
从过道深处传来清翠而急迫的女声,定睛一看,是任怡。
“这么早就到所里,肯定有什么事!”她内心萌生了一种不祥感。

陈晓月加快脚步迎上去,任怡压低声音神密兮兮地说,有个同学被上司骚扰了,想告对方,她闻听,愣了一下......
“怎么又是??”
“女方家里很有钱,想为女性争口气。”
自从得到她的耳提面命,小任像是发现了人生的新大陆,上下里外精神气质全然不同,而且带着运气似乎也在好转。
一起进入办公室,师傅常有礼还有没到。
“哦?什么情况?”
小任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环伺一圈,目光落在师傅的皮椅上:“就是办公室里那些事儿......”
“哪些事?”这表情让陈晓月觉得怪怪的,那故事像是发生在这里,心想:“我又不是情场老油条,只不过恰好关注、研究了几个事件而已。”
她想起自己的毕业论文:“性骚扰类案件的生物性与女权主义冲突”。这篇深得星辰导师肯定的学成之作,受封控期间大白与女居民冲突的启发,加之此后一度出现的“WE TOO”现象,更重要的是在那个阶段,同学张翼苗经历了一起形象侵权案,都成为很难得的田野素材。后来网上查询,还找到那起地铁女孩举牌提出“我可以骚,你不可以扰”的争议理论,让生物性与女权议题有了难分彼此的交叉关联性。
此后每次遇到类似工作和生活场景时,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将现实情况在内心进行提炼,形成可表达的思路和文字,进一步充实这个已然过时了的论文内容,也会将一些精彩内容发在网上,以资留存和分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觉得,自己正在向情感专家的路上奋勇前进!也因此,总觉得比别人在异性关系方面会更加学术一些,甚至像医生看人体那样,总有些神经质地萌生另一种“想入非非”。
从学术角度可以找到种种理由,但流露出来必为人不耻,所以要不露声色做学问。这让她时常自嘲并告诫自己:“人是世间最复杂的动物,生物性嘛,本质如此,既不必视而不见,也切莫入戏太深。”
等她回头看到身边的小任正一副傻白甜模样,望眼欲穿地等着指点迷津,才回过神来,却仍是高深莫测地说:“与有感者相处为情,遇无感者强入为扰。”
小任没兴趣来理会这么复杂的人间情事,只是催问:“姐,你觉得我该接不该接呀?”
“你对武大学姐告学弟骚扰案怎么看?”
自从那个武大图书馆女法科生学姐死亡缠绕状告男学弟性骚扰乌龙事件之后,关于此类案件的事实认定,普遍认为存在一定难度和争议,而大同订婚强奸案,更让风化类案件进入社会公共议题,如果直接证据不给力,极可能陷入“开局容易收局难”的境地。
“姐.....”
陈晓月闪烁其词,眼神飘移,像是真的入戏了,很有某地电视台娱乐节目宣布比赛头名时那种绕题而过的卖弄,让人捉急。小任忍无可忍,只好打断她的表演:“我只知道,当事人是在网上看到你的文章,才好不容易打听到我是你的同事,让我点名找你的!”
此话一出,这下傻在原地的却是陈晓月本人了......
不得不说,小任的城府也足够深——为什么要将这枚重型炸弹压在箱底,迟迟不用呢?

自喻为聪明智慧的陈晓月,却想不到昼思夜想的东西,会以如此拐弯抹角的形式和自己擦出火花。而送来火种的天使,竟然是自己刚刚为之伸出援手的律界小白任怡!
“大道隐于天地,名利落于红尘。太不可思议,太应验因果了!”
身为半吊子情感专家,以上帝视角和第三只眼睛看世界,在同代人中虽不是亲历者,却胜似亲历者。这只是一方面,理论也不可谓不深刻,但几年下来,在网上发了那么多文章,却从未炸起过什么浪花,“打动得了导师和自己,却打动不了万能的网友......”意兴阑珊之际,几乎都要放弃了。
潜意识中渴望的,除了《横渠四句》式著书立说,更希望得到现世的认可和肯定,特别是现实群体——直白地说,就是一些潜在客户嘛,这样,也算是学以致用了。连做梦都在想像着,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有一位亿万身家的客户坐在待客区,带着一个学术性极强的情事案件,焦急地等着自己......
奈何,网络真是一个神奇到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每每合上屏幕那一刻,眼前便会浮在这句“伶仃洋里话伶仃,奈何桥边徒奈何,佳人怎地凄惨?”
不曾想墙内开花墙外香,得来全不费工夫,不同的是,“那位亿万身家的客户,变身为小鸟依人的任怡了吗?”
天使面前,自己是谁?一位默默无闻的耕耘者?想起师傅说过富有哲理的现实主义理论:“哪有什么捷径和诀窍?只要满天布云,谁知哪块云彩有雨?广种薄收,颗粒虽微积少成多。”
师傅常有礼,就冲这名字,多么牛叉!

她面如桃花意犹未尽地想着:晓月姐被击中的这个痛点,怎么一点也不痛,反而这么爽呀?
“假正经,不要脸!”
“姐,你怎么了?”
“呵呵呵”,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任当然无从得知,自己无心插柳,却挠中了陈晓月最深处的痒痒肉。
爽够了,她这才看到身边的小任正急不可奈,而且情绪持续低落中。
拍拍小任胸脯,带着导师和长辈一般的谨慎,又讲了一番“骚扰界的革命形势”。“不急,先降降温,咱们是法律人,要回归理性”,又接着说:“我强烈建议,等想好了再决定,不要笃定地以此作为入职的首个案源来对待。”
“为什么呀?”
任怡的负面情绪积累到差不多都要放弃接案了,她拿过来一张A4纸,“唰唰唰”一通写:按时间线写一份事件陈述、证据分门别类建文件夹、搜集相关法律法规,拍了拍小任的肩膀:“如果主观上认为事实确凿,就先从搜集基础证据开始吧。完成了,再交给我看看。”
小任站在桌边,脸色随着纸上的内容同步变化着,等干货拿到手,也雨过天晴了,像是好不容易来到西天,取得如来真经一般乐开了花。
“谢谢晓月姐,你的字真好看!”
“别跑题,内容为王,好不好?”
任怡傻乐着走了。
“天使,魔鬼,案源,正义......”
所里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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