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美关系现在进入拉锯阶段,打打停停,时好时坏。我不禁想到了邓小平是如何调和中美关系的。当然,时间点和中美本身的情况都大不相同了,邓小平的很多东西也不一定好使了,但是,讲讲历史总会有所感悟。
一说中美关系,我心中总是出现一个画面。1米77的卡特总统,在美国人里不算高的,比他矮20公分的邓小平在中国人里也算是矮的,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邓小平个子矮。

邓小平是一个举重若轻的人,长于大手笔,大开大合,纵横捭阖。抓大放小,常有奇思妙想,今天不说这些。这些,毛泽东早就有过评价。
1956年,在筹备召开“八大”的过程中,毛泽东挑选邓小平担任新设立的总书记一职。9月13日,在七届七中全会第三次会议上,毛泽东讲了一大段评价邓的话,他说:“我看邓小平这个人比较公道,他跟我一样,不是没有缺点,但是比较公道。他比较有才干,比较能办事。你说他样样事情都办得好呀?不是,他跟我一样,有许多事情办错了,也有的话说错了;但是比较起来,他会办事。他比较周到,比较公道,是个厚道人,使人不那么怕。他说他不行,我看行。”
1957年11月,毛泽东赴苏联,在与赫鲁晓夫会谈时,毛泽东说:“我不想当主席了。”赫鲁晓夫就问他:谁来接班呢?有这样的人吗?
毛泽东说,党内有好几位同志完全可以,都不比我差。接着就一个一个地点名,说第一个是刘少奇,第二个是邓小平,谈到邓小平的时候,毛泽东讲,这个人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是我们党内难得的一个领导人才。”
1959年4月,在党的八届七中全会上,毛泽东明确地说:“权力集中在常委和书记处,我为正帅,邓为副帅。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
可见毛泽东对邓小平的器重。
今天不说他的大手笔,只说在处理中美关系的细节。
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时,邓小平还在江西劳动,没有参与其事。开句玩笑,那时候他是做内交,老邓和工友们处得还不错。
1973年3月复出以后,邓小平即以国务院副总理身份参加对外活动。4月率团代表中国出席六届联大特别会议。1975年1月全国人大四届一次会议以后,邓小平主持国务院日常工作,“主管外事”。
常常有人说,中美关系的大门是毛泽东和周恩来打开的,标志是尼克松访华。这没错。但是,我认为,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全面打开,是邓小平的决策。
1978年,邓小平复出两年后,虽然职务还是副总理,但是他作为第一位中国的国家级领导人于1979年出访美国,并主导了中美建交。
其实,访问美国之前,邓小平就有一系列的动作。
1978年是推动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的关键性一年,因为实际上这时候邓小平已经掌握了决策权,当然,在开放这一点上,当时党的主席华国锋也是支持的。其实,美国政府也有这样的意愿。美国总统卡特派人向中国发出了愿意推动中美关系正常化的信号。
11月29日,他在会见日本公明党访华团时说:“我现在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到华盛顿去,不晓得能否实现。”“中美关系实现正常化了,中国领导人就可以去了。……这要看美国政府、卡特总统的决心。”
这是邓小平释放的气球。
在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前夕,当邓小平接待白宫科学顾问弗兰克·普雷斯时,他坚持让普雷斯立即给卡特总统打电话,要求美国接收5000名学生。因为有12个小时的时差,凌晨三点被电话吵醒的卡特回答道:“告诉他,派10万名过来。”
截至1987年,不到十年之后,真有10万名中国学生在美国学习。
1978年12月16日,中美双方发表《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宣布两国政府自1979年1月1日起建立外交关系。
1979年1月28日,正是中国的农历大年初一,邓小平应邀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
在美国九天,邓小平做了很多大事。他出席了近80场会谈、会见等活动,参加了约20场宴请或招待会,发表了22次正式讲话,并8次会见记者或出席记者招待会。
大事有很多描述,但是,细节更容易被记住。依我看,有这样几个细节值得记住。
首先是对中美关系的一个基本判断,用老百姓听得懂的话说出来。
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陪同出访的中国社科院副院长兼美国研究所所长李慎之问邓小平:“我们为什么要这么重视同美国的关系?”邓小平回答说:“回头看看这几十年来,凡是和美国搞好关系的国家,都富起来了。”
李慎之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写道,“邓小平如此重视美国是因为他认为,要推行改革开放的政策首先就要对美国开放,不对美国开放,对任何其他国家开放都没有用。”
其次是到布热津斯基家里做客。
布热津斯基是中美建交谈判的重要人物,他访华时,和邓小平在北海一个中餐馆仿膳喝茅台,酒酣耳热之时,两人说定,到华盛顿时,到布热津斯基家里吃顿饭。
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到美国的一个总统助手家里吃饭,似乎有点不对等。但是,邓小平答应了,就要兑现。
那天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华盛顿的冬天还是很冷的,美国又没有集中供热一说,基本上取暖靠壁炉。为了把房子烧得暖和一点以迎接贵客,用力过猛,烧出的烟布满了房子,只好临时开窗放烟。
在布家私宴上,是布热津斯基的孩子被叫回来当服务员,看到孩子,邓小平想到了自己少年时到法国留学。他用很长时间向布描述,当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时,被父亲送去法国,第一次让他认识到中国与世界的差距,他参加共产党希望通过革命的方式来缩小这个差距,今天面对这依旧的差距,他希望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尽快缩短它。
布热津斯基后来说,邓当时语气和表情呈现的使命感让他被深深打动。所以,当邓要求他在正式谈判前安排一个与卡特单独会晤时,他努力游说不善私人交往的卡特总统答应了,谁也说不清这一会晤对后来的顺利谈判有多大的作用,但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
当然不只是邓小平的语言,他到布热津斯基家里吃这顿饭本身,也有很大的作用。
2016年,美国大选刚刚结束,特朗普当选。我们组织纪录电影《旋风九日》美国行,在亚特兰大卡特中心、波士顿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纽约外交关系委员会的放映会后,来到华盛顿。这个纪录片是著名的导演傅红星的作品。
在华盛顿的放映会由美国第一位亚裔女大使张之香主持,邓小平访美的主要当事人布热津斯基和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以及众议院中国小组共同主席拉森众议员及华盛顿各界朋友前来观看。
这时,布热津斯基已经88岁了,实际上,几个月以后他就离世了。这种情况下他能够出席这场活动,可见他对中国的重视。
其实,按照现在的观点,布热津斯基应该在意识形态方面和中共的理念是格格不入的。他认为,美国的欧亚地缘政治战略目标,是防止在这里出现一个能够主导欧洲和亚洲,从而向美国提出挑战的大国,还要防止欧亚主要国家相互间形成排斥美国的联合。
他还有一个著名的“奶嘴”理论。
道理是这样的,随着全球化的不断发展,贫富差距会成为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到时候,百分之二十的人会掌握百分之八十的社会资源,百分之八十的人一定会被边缘化,这些人也一定会极度不满,那该如何应对呢?
布热津斯基认为,这被边缘的百分之八十,就像大哭不止的婴儿一样,要想让婴儿停止哭泣,不需要给他真正的奶水,只需要给一个奶嘴,婴儿就会受到安抚,安静下来。
那什么样的奶嘴能够用来安抚这些人呢,自然就是温情、麻醉、低成本、半满足的娱乐消遣。
一方面,这些人的注意力会被这些娱乐消遣转移,另一方面,他们也能心安理得地、慢慢地接受被精英世界抛弃的事实。而且,随着这百分之八十的边缘人对娱乐越来越沉迷,他们和精英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到时候,即使要反抗,也没有能力。
这不是共产主义者应该有的想法。但是,外交上没有“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说,邓小平懂得这个道理。
还有就是邓小平在亚特兰大去看马丁·路德·金的墓地。
当时亚特兰大的市长是一个黑人,他到机场接邓小平的路上,问邓,你能不能到马丁·路德·金的墓地去看一看,这是邓小平出访美国的行程之外的事情,但是邓小平答应了。于是,这位市长马上请了马丁·路德·金的夫人到马丁·路德·金的墓地去陪同邓小平。
这件事情在美国人心中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马丁·路德·金是一个民权领袖,也是民主斗士,似乎和共产党倡导的观念大不相同。但是,一个共产党领袖能够拜谒马丁·路德·金的墓地,使美国民众对于共产党中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2月2日,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的骑术表演场,他接过两位女骑士献上的白色牛仔帽,并随即戴在头上,随后又频频挥动向人群致意,全场掌声雷动。这一入乡随俗的举动,表达了他对美国文化风俗的尊重和对美国人民的友好之情。
在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的演出上,听完约200名美国小学生用中文合唱的《我爱北京天安门》,他走上舞台热情拥抱孩子们,并亲吻了一位孩子的前额。这个充满人情味的举动,大大改变了美国人对中国人革命式的刻板印象。美国媒体评论道:邓小平真诚亲吻美国儿童的场面会让美国不少政治家重新学会如何亲吻孩子。

邓小平在肯尼迪中心向观众致意、亲吻演出孩子前额
当然,还有一个细节。纪录片《旋风九日》就是以此开头的。就是邓小平访美前受到了暗杀威胁。
台湾特务称要在邓小平访美时“给一点颜色看看”,他们策划收买“意大利枪手”企图暗害邓。美国一个极左组织扬言:“要做一些使邓永远难忘的事”。
美国暗杀政治人物案件之多,更是触目惊心,历届总统中就有林肯、加菲尔德、麦金莱、肯尼迪等人遇刺身亡;有杰克逊、杜鲁门和福特等人遇刺幸免于难。
在这种情况下,邓小平没有退缩。
这部片子在北京香山杉园审看的时候,正好有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的主席欧伦斯带着一些美国专家在,他们看了以后觉得所谓暗杀没那么严重。
其实,还是发生了一些意外,限于篇幅,就不说了。
邓小平访美引起强烈反响。邓小平成为《时代》周刊1979年第一期封面人物。美国人记住了邓小平访美时的很多细节。
现在的中美关系改善,需要大手笔,也需要细节。或者说,需要原则,也需要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