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时间2025年3月29日晚8时，美西时间3月29日下午5时，北京时间3月30日上午9时，来自美国和中国十几所知名高校的专家学者在线上齐聚一堂，共同参加由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主办的过程哲学视域下的语言学研究暨鲁枢元教授语言学思想国际研讨会。美国紐約市立大學布魯克林學院教授張嘉如在发言中说，這本書的立意是對語言工具化的反動，同時也是對50年代以來關於文學語言的範式、常規和普遍化的批判。
以下是張嘉如教授发言全文：
語言的彼岸： AI生成語言視閾下回視魯樞元的《超越語言》
張嘉如
《超越语言》最初的写作背景
魯樞元教授的《超越語言》這一本中西文化和哲學相互交融的學術專書，主要在探討語言的生成問題，尤其是文學語言的生成，其深層次意義及其與人類生命體驗的關係。他嘗試建構一個「文學語言學」來觸及到被我們遺漏、遺忘、遮蔽的不可說的內涵。他最主要探究的核心圍繞在這個問題：語言的根來自深層的心理、精神和存在等面向，然而，這些「語言底下的東西」與言語之間究竟有何關係？此為討論文學語言時無可回避的重要問題。書中認為，語言不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文化與個體情感与意识的載體，強調了在現代理論與應用中語言的詩性的重要性。
此書的寫作背景是在中國1980年代改革開放的鼎盛時期。當時的中國正歷經經濟與政治的雙重變革，社會趨向於市場經濟，強調實用和功利。同時，中國開始大量翻譯和吸收西方理論。由於中國正處於一個現代化的、進入世界經濟體系的歷史時刻，在這樣的需求下，中國對語言的態度逐漸走向理性與工具化。在這個時期，主流社會追求科學的話語，而非藝術與情感的自由表達。書中，魯教授將人類語言的發展歷史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的科學語言（包括實證主義、結構主義與新批評），另一類是詩性語言的發展。可以說，這本書的立意是對語言工具化的反動，同時也是對50年代以來關於文學語言的範式、常規和普遍化的批判。與其他尋根的知識分子相同，經歷過中國現代歷史的洗禮，魯教授重新審視文學與藝術的本質，認識到語言作為超越日常交流與法律規範的載體，能夠捕捉超越日常現實的體驗的重要性。從主流西方哲學開始，魯教授對笛卡爾的理性主義、分析哲學、結構主義，甚至一些後結構主義者如福柯等做一系列的反思和批判指出，在1980年代，結構主義哲學與語言學佔據主導地位，強調語言的邏輯性和科學性，然而許多學者忽視了語言的詩性和情感表達，因而呼籲文學藝術如何重新找到其本真本性。
AI技術崛起語境下思考本書的意義
如果上面所批判的語境是1980年代，那麼，此書再版（以及英文翻譯版本）的出現的意義和價值便體現在當前的危機，也就是語言全盤科學技術化的嚴重時刻。首先，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可以將之視為啟蒙以來科學話語達到巔峰的時期，人工智能的興起和AI生成語言便是這一趨勢的代表。如果市場導向的經濟導致人的離異與主體性的喪失，那麼同樣地，語言的科技化與機械化亦復如是。這一現象體現在表達的異化、溝通的工具化，以及意義建構能力的減弱。當語言被技術理性驅動，轉變為以數據為基礎的可優化系統時，個體的語言表達易受限於算法框架，逐漸失去自發的創造力與批判力。
語言的發展自亞里士多德以來便產生分歧，理性的發展進入歐洲啟蒙運動後，逐漸被視為符號系統，而非具備本體意義的存在。可以說，AI生成的語言將這一趨勢推向極致，使語言成為可優化、微調、標準化的計算工具。在這個「去主體化」的過程中，AI語言缺乏個體的經驗與情感，而是基於數據計算邏輯而生成，這使語言轉變為去個性化、可計算的文本拼寫技術，內涵與自我意識的主體完全脫離。
由此可見，魯教授在1980年代的召喚，同樣也回應著我們當代的呼喚，促使我們回到語言的源頭，回顧語言與生命的關係。人類文明原初的語言，如夢語般……從原始部落中無人理解的「歌謠符咒語言」，演化至現代科技中的「電子計算機語言」。在此語言的計算機化（如大數據的演算）這樣的機械式的方法來看待語言，犧牲語言背後一種無可替代的有機性和生命力也許可以追溯到西方的文化因子（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到牛頓的物理法則）。例如，魯教授提到傑姆遜曾試圖利用結構主義的「兩項對立」法則，將中國古代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的「基本語法」概括为絕大多數故事不過是不同的「敘事語法結構」的變體。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西方方法論」背後的一個西方認知帝國主義的例子。那就是，西方的方法作為一個普世的方法論，東方作為文本，將之套入西方認知體現的框架下。於是，活潑潑的《聊齋故事》就成為一個可以證明某個「敘事語法結構」的眾多例子之一，完全喪失了自身的生命力、主體性的內涵。
《超越语言》與冥想研究的關聯
我想，就冥想研究來說，魯教授提出的問題可以视为「內省」轉向。主流的語言學論述大多都是所謂的「外部研究」或海德格所說的「工具、計算性思維」，都是在結構、技術性等問題上打轉，而失去了人文學科和教育本應有的精神、內涵和責任。當前冥想研究與魯教授的內省法有前後呼籲之處，語言學的「內在轉向」及「內在研究」，最終還是要回到「認識自己」的元問題上。二者皆重新審視語言的作用，認識到語言的運用不僅僅是傳遞信息的邏輯或實用工具，更是承載個體感情、經驗和精神、真理的載體。
當年輕一代經歷生命的脆弱與危機時，他們更渴求一種富有詩性與表現力的語言，以表達自身感受，而非單純依賴工具化或邏輯化的語言。這種需求體現了對語言深層次意義的探索，即它不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情感與思想的載體，這樣的語言能夠讓他們更接近真實的生命。
魯教授在書中借用海德格、里科爾、杜夫海納、羅曼·英伽登、梵高、意識流文學學派、超現實主義、格式塔派心理學等不同哲學、藝術文學和心理學流派的語言觀，網羅各式各樣的言說蘊藏在語言下的「玄珠」。所謂「玄珠」，在古代中國的語境下，就是道、神韻；在個人生命中，就是存在本身不可替代的生命經驗。這些都是語言生成的源頭和養分。魯教授在書中曾寫到他年輕時與一位女士在「勞動改造」的艱難歲月中「甩泥巴」的經歷。這裡的「甩泥巴」「不是哲學、邏輯、思維或語言，甚至不是想象，而是一種生命的搏動、一種生存的意願、一種朦朧的體驗，而正是這些潛藏在邏輯、思維、語言與想象的背後，支撐並規範著我們的認知與表達。」這種見解亦成為他探索「文學批評文體的創新，乃至中國當代文化心理史的根源。
可以說，在這裡，我們看到了魯教授的文學語言學與冥想研究之間對話的入口。在當前機率式 AI 生成語言的背景下，魯教授的文學語言學觀點對語言生成的探討，無疑為 AI 生成語言提出了一個警醒與反思的視角。正是基於這一點，我也看到了冥想研究「內在轉向的語言維度」能夠從魯老師的文學語言學中汲取智慧和啟發之處。
鲁枢元著：《超越语言》（初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鲁枢元著：《超越语言》（修订版），浙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版
Lu Shuyuan: TRANSCENDENCE INLANGUAGE A Psychological Study of Literary Language
Sino-US Times, Inc.1924
张嘉如（Chia-juChang），女，美籍华人，生态文化研究学者、美国纽泽西州立罗格斯大学艺术硕士和比较文学博士，现为纽约市立大学布鲁克林学院现代语言文学系教授，暨旧金山大学亚太研究中心“桐山教授”。其学术研究领域为生态文学批评、环境文化研究、生态电影批评研究、动物批评研究等，发表有十数篇中英文学术文章。代表作《全球环境想象与生态批评》。 曾任旧金山大学环太平洋地区亚洲研究中心访问教授、美国生态文学文化研究学会（ASLE）执行委员，台湾动物平权促进会理监事。代表作《全球环境想像与生态批评》、Chinese Envivon Mental Humanities、与美国著名生态批评家Scott Slovic合编《台湾生态批评》（萊星頓出版社， 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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