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时间2025年3月29日晚8时，美西时间3月29日下午5时，北京时间3月30日上午9时，来自美国和中国十几所知名高校的专家学者在线上齐聚一堂，共同参加由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主办的过程哲学视域下的语言学研究暨鲁枢元教授语言学思想国际研讨会。美国格兰谷州立大学传播学院传播研究教授张先广在发言中说，这是一本很丰富和深刻的书，旁征博引，容量很大，非常引人深思，以及他的问题导向，更证实了这是一部力作。
以下是张先广教授发言全文：
运用语言最终是为了超越语言
张先广
感谢这次邀请能让我与这些杰出的演讲者交流，我既感到荣幸又深感谦卑，在回应鲁教授那本引人入胜的著作时，我的整体印象是语言的变迁性。
这是一本很丰富和深刻的书，旁征博引，容量很大，非常引人深思，以及他的问题导向，更证实了这是一部力作。我今天的发言是就着超越语言的主题，有一些散乱的冲动，以散点透视的方式来阐述。刚才大家也有提到Humboldt洪堡，这里呢是一个引言，主要的意思是说，我们人类在编织了语言以后，其实是在作茧自缚，像蚕一样，被困在其中。唯一的办法是到另一个语言中去，但还是无法逃出语言，所以这里他提出了一个比较语言学的问题。在这里简述两句，我认为汉语是审美的、也是一种现象学的语言，这是我最近想到的一个点。汉语具有意象性，并且有并置意象的特点。西方语言也可以被征用为艺术媒介，但是像法语等语言具有很强的分析性，其本身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有自己的偏向，汉语的特点就是这样，它是一种现象学的语言，就是世界在我们的心里呈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最后生发出来的文字就把这个体验用一种“抽象的具象”方式表现出来。这是我的一个直觉，需要进一步思考。
就着洪堡的这个思想再进一步去想，除了从一种语言跳到另外一种语言之外，语言与语言之间有个深渊，在语言之外还应该有一个语言所没有把握的世界，对我们人类来讲它就是混沌，因为没有用语言把它建构为秩序。这两个点应该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我们的语言总是有它的局限性，没有办法充分地、全部地、全然地把握世界或者现实。
拉康的精神分析我了解得并不多，但碰见这么一句话， “真实没有办法绝对地符号化”，这基本上与洪堡先生的意思类似。最近我在研读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塞尔几乎所有的英文作品，他讲的一句话很有趣，我们的文字其实在物上面喷了一层可以让我们麻醉的云，最终我们感受不到实在的恐怖性。所以语言文字就像麻药一样，最终我们是感受不到实在的恐怖。
下面要讲的“OM/AUM”是梵文中的一个符号，也是六字大明咒的第一个字“唵”，英文可以写成三个字母或两个字母。这个符号有多种解读，我看到过一种有趣的解释，上面这个点儿指绝对现实，符号的下面指人的意识、潜意识还有无意识，上下之间这个曲线指“幻”、面纱、幻觉、海市蜃楼，这个曲线其实是语言的位置，希腊语的真理这个词意识是解蔽。语言没有解蔽真理或者现实，反而是掩盖了这个绝对现实，要解蔽，势必要对付语言。语言其实是一种方便，我们用手指月，要看的是月亮，而不是手指，我们禅宗有四个字叫:“滞句者迷”。
刚才的“OM/AUM”是六字大明咒的第一个字，它本身也是一个咒语。作为咒语，它本身是个方便，有一种语用学的功用，不知道它的意思没有关系，但持咒是有用的，会产生效果。六字大明咒，可以起净化心灵的作用。藏传佛教里有100个音节的咒语，念诵或唱颂咒语，一个是训练记忆，另外一个就是净化心灵，最后这个心就像宝瓶一样可以接受新的信息，包括语言所没有办法承载的信息，这很有意思。那么最终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运用语言最终还是为了超越语言，这也是鲁教授这本书的主题。
下面我讲一下捷克裔、巴西籍的威廉·弗卢塞尔（Vilém Flusser），很遗憾他已在1991年去世，在他的一篇小文里有这么一个类比，人之于语言相当于蜘蛛之于蜘蛛网，蜘蛛网就像筛子一样，必然会在丝线之间漏掉些什么。世界在蜘蛛网之外，也在丝线之间，我们用语言所能把握的相当于蜘蛛网所能把握的东西，蜘蛛是人的一个比喻。那么之外或者之间的东西对我们来讲，就是虚无，或者说没有秩序的可能性、虚拟性，或者说混沌，那么作为哲学家，他的任务就是走到语言的边界地带，而诗人则可以通过他的努力丰富语言，从而将蜘蛛网或者语言这张大网扩展一些，从而更多地把握世界。弗卢塞尔还有一句话，大意是，语言这张大网之外的现实，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谈论，最终只好用无声来面对，这也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一个思想。鲁老师这本书里也提到了维特根斯坦，有些人称他为新实证主义者， 他对语言的使用非常具有逻辑性，非常清晰，但是通过对语言的冷静甚至是冷酷的分析，他得出了一个类似于神秘主义的理解。接着弗卢塞尔的思想来讲，他讲述了人与世界或者绝对现实的神秘合一。那么怎么样达到这种宗教体验式瞬间呢？弗卢塞尔认为主要有两种方式，一个是艺术，一个是迷幻剂。两者都是媒介，是去媒介化的媒介，最终可以使我们超越语言跟世界产生神秘合一，这是他宗教情怀的体现。
深信天主教的美国作家Walker Percy其实也提到了类似的问题，我们文字所构建的复合体把活生生的现实给掩盖起来了。Percy的见地跟禅宗的不立文字非常接近。据说苏辙跟着一个大师闻到了花香，突然顿悟，这个大师就用了《论语》中的一句话，“吾无隐乎尔”，你可以直接地去感受世界，不要依赖老师的只言片语，要自己去把握现实、把握世界。
前面发言也有提到，“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意思是语言所能让你把握到的都是一些比较粗的东西，最后还有言和意之外的、更为超越的东西，庄子以寥寥数语，道破了语言的局限性。
大慧普觉禅师有言:“佛法要妙，离言说相，离文字相，离心缘相。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得，不可以语言造，不可以寂默通”，讲的同样是超越语言的必要性。还有一句是“句能产意，意能产句，意句交驰，是为可畏”，结合人工智能来说，符号或者文字在扩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等于说我们让自己编织的蜘蛛网把自己牢牢地囚禁在里头，就像是作茧自缚一样，最后我们还是需要超越语言。
接下来讲一下Bergson，鲁老师的书中也有提及。柏格森的一个思想可以用太极图来演示。智能的内核是直觉，相当于太极图中一条鱼的眼睛，本能的内核是理性，相当于另一条鱼的眼睛。中间有一个S线，今天不过多赘述，主要是想强调一下直觉。直觉是Bergson的思想,由Flusser在一篇短文里表述出来。本能是我们感知现实的唯一能力，理性是不足以捕捉现实、把握现实的。这与鲁教授的观点是一致的。
现象学的感知意味着一种感性的倾向、导向或者转向。希腊文里有一个词叫“sympathy”，是“共振、同频”的意思。这是最好的感知现实的方式，我们用我们的身和心跟世界产生共鸣，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把握了世界，不能冷冰冰地、客观地将世界客体化，相反，我们要与世界一起振动。照我的理解，希腊语中的“pneuma”就是“vibrations”的意思，就是能量，那么整个世界包括我们的心理活动全部都是种种模式的振动。现象学包括我们汉语的文字，代表着一种具身的、感性的认知方式。这是我的一个体会或直觉。
除了文字之外，还有数学。爱因斯坦这个公式（E=mc²） “之所以是真的，因为它很美”，这是弗卢塞尔的一个思想。还有我们最古老的一本书《易经》，总共有64卦，每卦有6个爻，用这些来模拟局势，每个爻代表一种力量，爻与爻之间有着相互作用。《易经》所传递给我们的世界观是审慎的、关系性的、有生态情怀的世界观。我们中国人通过《易经》产生的是一种审慎的社会心理姿态。《系辞》中有这样一句话:“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则凶，或害之，悔且吝”，讲的是距离近了，不相得就是一种凶兆。
以上是我对超越语言这一会议主题的一些浅见，谢谢王老师，感谢前面几位的精彩发言，受益匪浅。
鲁枢元著：《超越语言》（初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鲁枢元著：《超越语言》（修订版），浙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版
Lu Shuyuan: TRANSCENDENCE INLANGUAGE A Psychological Study of Literary Language
Sino-US Times, Inc.1924
张先广博士，现任美国格兰谷州立大学传播学院传播研究教授、伦敦留学项目负责人，美国学术期刊《中国传媒研究》联合主编、加拿大学术期刊《新探索：文化与传播研究》副主编和编委、全球修辞学会常务理事、欧洲哲学学会执行委员。主要从事跨学科研究，研究领域涉及媒介生态学、传播理论、修辞理论与批评、翻译理论与实践、文艺理论等。近十几年涉足哲学研究，对间性论、德勒兹、弗卢瑟、维利里奥、塞尔、《易经》等有深入探索。专著《间性论探索》即将付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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