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15日晨5:58,从开封始发直达北京西客站的1488次列车,经过一整夜的奔波,喘着粗气,慢慢停靠到站。
当时,没有高铁,开封到北京当的的列车只有一条:从开封出发,向东,到商丘,由商丘北上到河北,再开往北京。返程只是调整一下车头,原路返回。
北京的元月,早上六点钟,一团漆黑。下车后,只能看见少数下车的旅客。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曾经到开封选拔“百家讲坛”主讲人时已见过的编导郭巧红女士。
拨通电话不一会儿,喜盈盈的巧红老师冒着北京冬天凛冽的寒风,在夜色未退的出站口接上了我,并将我送至央视的宾馆——五棵松“影视之家”住下。当时,我没想到,一个“影视之家”让我一住多年,还认识了几位名星大咖(当时筹备春节联欢晚会的演员每年下半年和我们一样住“影视之家”),如著名笑星冯巩,以“换大米”闻名于央视春晚的小品王郭达,著名词作家阎肅等。冯巩是我的忠实粉丝,每当我的新节目播出,他都要请我吃饭。印象特深的有两次,一次是他请我吃饭时,还请了两位年轻的歌手,当场演唱。一次是他知道我家的住处后,专门在我家附近的饭店请我吃饭。
到达北京的当天下午,我到了当年“百家讲坛”的录制地——木樨地“国宏宾馆”“踩点”,因为第二天要录制两集《鸿门宴》。对于当时已经大红大紫的“百家讲坛”,我深怀一颗敬畏之心,惟恐第二天因为不熟悉道路而误场,因不熟悉录制环境而紧张,特意提前来亲自听了一次现场。当时的“百家讲坛”火得一塌胡涂,现场人声鼎沸。我来得晚了点,正面已无座位,好在讲台两边有加座,我悄悄坐在一边,认真地听了一场,然后悄悄离去。10年后才知道,讲坛当时就知道:有一位主讲人来“踩点”了。并告诉我:你不是惟一来“踩点”的,但你是第一位来“踩点”的。
第二天下午,我如期录制了两集《鸿门宴》:这叫“试讲”。通过“海选”的主讲人都必须过“试讲”这一关。后来,我亲眼目睹了一位名校系主任“试讲”环节淘汰了,才知道“试讲”选拔的严格。试讲刚结束,亲自来开封选拔我的郭巧红编导匆匆忙忙从楼上的导播室下来,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们领导要见你!”我赶快随她上楼。曾带队到过河南大学主持选拔主讲人的“百家讲坛”的总顾问谢如光先生,和一位面色白晰的中年男士,笑盈盈地和我握手。经介绍,我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中年男士即是“百家讲坛”的制片人万卫老师,制片人是央视一个栏目的掌门人,地位极其重要。万老师第一句就说:“王老师,给我们选一本书讲讲吧!”我听后吓了一跳。因为通过“试讲”后,讲一个系列就是厚爱了,怎么可能“试讲”刚一结束就讲一本书呢?我犹豫了片刻后回答:“讲《史记》吧。”
我读研究生时师从王宽行先生,专业是秦汉魏晋南北朝文学。秦代几无文学,加上魏晋南北朝文学,汉代文学中的《史记》最为亮眼,《史记》开创了传记文学。河南大学一个学期的“秦汉魏晋南北朝文学”,《史记》要讲三周时间,毕竟它是亮点。即使是重点,讲讲作者,讲讲它的文学成就,再讲讲它的影响。具体到作品,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讲讲而已。
自此,在“百家讲坛”以“读《史记》”为主线,一讲10年,度过了我最难忘的一段人生。
人生是什么?
人生本质上是一个过程,而且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告别童年,告别青春,告别中年,最后是告别老年。伴随着这种连续不断的人生告别,最终将告别名誉、地位、财富、子女以及人生所拥有的一切,回归自然。
10年,只是人生一段的时光。特别是从60岁至70岁的这段人生,是一个不短的时光,一个值得合理使用的时光,一个值得重视的时光,一个值得珍惜的时光。其实,试讲《鸿门宴》时我较有把握,但一讲10年,从未敢奢想。因为,一个如此耀眼的平台,不是你说站就站、说走就走的。
要想站稳“百家讲坛”,必须要达到“四个满意”:一是领导(中宣部)满意,二是观众满意(看收视率),三是全国研究《史记》的同行满意,四是央视满意(前三条均达标,央视自然满意)。
足够的知识领储备,较高的收视率,恒定的讲课水准,自己的健康状况良好,一系列非个人能掌控的因素,综合发挥着作用。因为走上讲坛都是偶然的,走下讲坛都是必然的。
其实,能站在“百家讲坛”这一央视平台上讲课,在试讲之前还有一关:选拔!
“百家讲坛”在开播之初,请了一批国内顶级专家,一人讲一集、两集。从阎崇年先生的“清十二帝疑案”热播后,主讲人制度成为“百家讲坛”的统一模式。因此,派编导到全国选拔主讲教师,特别到以文、史著称的高校选拔主讲人成为一种常态。
“百家讲坛”到河南大学选拔主讲人之前,与河南大学宣传部进行了电话沟通。时任校宣传部副部长的刘波老师,用电话通知了文、史、哲学院。要求各学院选拔两位善于讲课的老师,连同他们的手机号一起上报。时任文学院党总支书记的胡德岭老师,是我教过的81级学生,他亲自听过我讲的课,因此,报送的两人中有我。刘波部长将全校选拔出来的教师及其手号一块儿发给了“百家讲坛”的郭巧红编导。
郭巧红老师收到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在北师大参加著名学者郭英德主持的一次学术会,与一位朋友吃午饭,我告诉郭巧红编导,我吃完饭即回电话。当时我并不认识郭巧红编导,也不知道她打电话有何要事。吃完午饭,我立即回了电话。郭巧红老师接电话告我:她正在用午饭。我旋即告诉她我在北师大开学术会的房间电话。一会儿,郭巧红回了电话,告诉我:他们来河南大学的目的是选拔“百家讲坛”主讲人。我们俩交谈了一个多小时,她告诉我:明天他们即前往河南大学,并表示为了我能参加选拔,在河南大学多逗留一天。因此,我猜测通过一个电话,她对我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但是,还要走程序:试讲。
我放下电话后,迅速向组委会写了假条,得到批准后,乘绿皮火车原路返汴。
当天晚上,我在火车里坐着,心想:“百家讲坛”要选拔的是面向全国观众的主讲人,同一车厢的旅客也在是全国观众啊!于是,我趁大家坐夜车尚未休息的空隙,讲了一段“鸿门宴”。开始时有两三位旅客在听,后来竟然有十几位旅客来听,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是我第一次在火车上讲课。
这一夜睡得不好,因为虽然坐的是卧铺,但是,火车车轨之间的缝隙造成的噪音还是咣噹咣噹。第二天早里到达开封后,我回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到今河南大学明伦校区办公楼校办,问了一下,才知道央视来人在校办小会议室举行。
我没有立即进入室内,而是站在外面等候。八点刚过,三个人走来。其中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中等个头,国字脸;一位年轻而身材高挑的男士,一位漂亮的女士。我心想,这三人即是“百家讲坛”来校选拔主讲人的编导。那位漂亮女士应是在京通话的郭巧红编导。我不认识其他两位,因此只能颔首打了招呼。
进入小会议室。
老者看了看30多位河大教师,面带微笑地说:我叫“谢如光”,是央视“百家讲坛”的总顾问。他们两位是编导魏学来先生和郭巧红女士。
“我们来河南大学,是为了选拔主讲人。请各位老师选择要讲的内容,每人以10分钟为限。下面请大家拥跃发言。”
面对着央视“百家讲坛”的三位老师,在座的老师们相互看了看,没人愿意打第一炮。平时都是面对学生讲课,今天要面对央视“百家讲坛”的编导讲,都有些陌生感。
我一看,立即说:我刚刚从北京回来,坐了一夜夜车,没有休息好,我先讲,讲完我回家睡觉。
所有老师的眼光听我讲后,齐刷刷都看向了我,当头炮不好打啊。
我稍一沉思,立即讲了《史记项羽本纪》中的一小段:“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我边背边讲,边讲边背,一口气讲了15分钟。虽然有点超时,但是,谢老师和另两位编导没有打断我,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我讲。
讲完,谢如光先生笑呵呵地对我说:王老师!到隔壁去一下。
我讲完松了一口气,跟着魏学来和郭巧红走到校办小会议室旁的会客厅。这里,已摆好一台摄像机,魏学来站在摄像机后,郭巧红笑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教了40年书,已经60岁的我,第一次站在摄像机旁,突然间不会讲课了。刚刚讲得哗哗的,现在竟然愣在那儿。但是,仅仅过了一分钟,就像开了闸的河水,哗哗地流淌而下,我足足讲了16、7分钟。
录像完成。我和魏学来、郭巧红两编导握手告别。从二楼走下来,刚好遇上刘波,她满脸企待地看着我:“怎么样?”我回答:“他们说我讲非常好。”
后来,我才知道,央视“百家讲坛”在河南大学一共给10位老师录了像。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2006年元旦刚刚过完,郭巧红编导就给我报告了喜讯:你的选拔通过了,下一步是来央视试录。试录之前,你要写好你的讲稿。
我听后又傻了:我在大学课堂和河南大学的试讲,都没有文字稿,而是拿着教材一句一句的读着讲着。现在要将全部讲稿一字不拉地全写下来,要写多少字?
我问郭巧红,她说:一集要写50分钟,其中有一部分会被编导用作“导语”。根据你的语速,一集要写9000字。
放下手机,我立即动笔,一气写了近两万字。
发给郭巧红编导后,她帮我改了一遍,我真切地感受:郭巧红编导真是我的伯乐啊!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就等进京了,于是就有了开始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