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一句热搜说起
“一斤谷子一两块,几千块够买多少养老金?一个月发两百已经不少了。”
这句话能在热搜挂一整天,本身就说明:四十多年高速工业化之后,我们仍然没有学会如何与农民相处——既不会与他们相处,也不会与历史相处。
把“交公粮”折成市场价去算账,是把政治经济学问题偷换成超市收银问题。它省略了两组关键数字:
1. 1953-1984 年,国家通过统购统销从农村净转移 8700 亿元(当年价),相当于同期全国基建总投资的 72%。
2. 同期农民人均口粮从 1957 年的 204 公斤下降到 1978 年的 183 公斤,而人均上交国家的粮食却从 46 公斤上升到 74 公斤。
换句话说,农民在喂饱一个高速工业体系的同时,自己吃得越来越少。把这一切折算成今天的“几千块”,是把饥饿也按斤论价。
二、为什么“贡献”一词有毒
“农民为国家做了多大贡献”这句话听上去像褒奖,实则是陷阱。
第一,它把被动的、强制性的剥夺改写成了主动的、自愿的奉献。
第二,它把“应得”转换成“赏赐”——赏赐的多寡就可以讨价还价。
第三,它把历史债务悄悄注销:既然已经“贡献”过了,那就两清吧。
奥威尔在《1984》里写过“新语”:改变词汇,就能改变思想。“贡献”就是一枚典型的新语硬币,一翻面就变成了“活该”。
三、社保不是支付宝,而是灭火器
基础养老金不是按劳分配,而是底线保障。
市场规则是“一分钱一分货”;社保规则是“谁弱谁先得救”。
如果一个社会把二者混为一谈,就会出现荒唐场景:
• 火警来了,先查房产证再救火;
• 急诊室里,先翻纳税记录再打麻药;
• 流落到街头的老人,要先提交“贡献证明”才给一碗粥。
把丛林规则搬进二次分配,等于把灭火器改装成收银机——烧到最后,大家一起灰头土脸。
四、“受损越多补偿越多”才是正义算法
过去七十年,谁被损害得最久、最深?
• 1950-1980:剪刀差从农村抽血;
• 1980-2000:农民工 2.8 亿人进城,社保按“暂住”口径缴纳,养老却按“户籍”口径领取;
• 2000-至今:1.7 亿城乡居民养老保险个人账户平均余额不足 8000 元,仅相当于城镇职工一年的缴费基数。
时间跨度之长、人数之众、幅度之大,任何“贡献论”都无法覆盖。因此,正确的计算方式是:
受损额度 × 受损年限 = 补偿优先级。
养老金不是奖品,而是历史赔偿的“分期付款”。
五、财政蛋糕其实够大,只是切歪了
2023 年财政补贴结构(财政部决算公开):
• 体制内退休人员 2200 万人,补贴 8172 亿元,人均 3715 元/月;
• 企业职工 1.2 亿人,补贴 7065 亿元,人均 490 元/月;
• 城乡居民 1.7 亿人,补贴 3344 亿元,人均 177 元/月。
简单算术:
若把体制内补贴下调到与企业职工持平(490 元/月),可腾出 7972 亿元;
这笔钱若全部用于城乡居民,人均可再增加 390 元/月,达到 567 元。
再极端一点:如果全部取消财政补贴,可释放 1.86 万亿元——足以建立 600 元/月普惠阶梯式基础养老金,覆盖 80% 老人后仍有结余。
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钱从哪里来”,而是“钱愿不愿意来”。
六、纳税人有权说“不”
“我交的税,不想拿去给高退休金锦上添花。”
这不是情绪化,而是财政民主的题中之义。
• 税收的本质是公共契约,不是单向贡赋;
• 纳税人天然拥有对支出结构的质询权;
• 当某一群体出现“百里挑一”的报考盛况时,市场已经给出了价格信号——溢价过高。
把公务员退休金下调到“招不到人”为止,听上去像玩笑,实则是公共部门薪酬市场化的常识。
七、警惕“社达”思维借尸还魂
疫情三年,全球 190 多个国家和地区普遍给居民直接发现金,中国内地缺席。
理由很堂皇:“不能养懒人”。
这句话的底层逻辑正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贫穷源于懒惰,福利制造依赖。
一旦“社达”在公共政策里扎根,下一步必然是:
• 失业是因为不努力;
• 生病是因为不自律;
• 领养老金要先打“贡献分”。
把这套逻辑推向极致,就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八、把“不得不”还给历史,把“应得”还给农民
今天我们主张提高农民养老金,不是因为他们“贡献大”,而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久”。
这不是施舍,而是偿债;
不是道德高线,而是法治底线;
不是福利主义泛滥,而是正义补课。
把“贡献”这枚新语硬币熔掉,重铸成两个朴素的字:
——应得。
九、立刻能做的三件事
1. 财政层面:
2024 年预算编制,把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最低标准从 103 元/月提高到 600 元/月,资金来源在现有养老补贴结构内调剂即可。
2. 政策层面:
建立“养老补贴与在职工资联动”机制——公务员、事业编在职工资每上调 1%,其退休财政补贴同步下调 0.5%,直至与企业职工持平。
3. 话语层面:
主流媒体、教科书、纪念馆停止使用“农民贡献”一类叙事,统一改为“城乡二元体制下的历史性剥夺”,让下一代知道这笔钱为什么必须付。
十、结语:把最重的石头先搬开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可以用它对最弱势老人的态度来测量。
如果我们继续用“贡献”去计算养老金,就等于把那块最重的历史石头压在农民背上,然后质问他:你为什么长不高?
把石头搬开,不需要理由;
不搬,才需要借口。
今天,我们只是要求:别再找借口。
相关链接:
文过则喜:预言了苏联命运!被时间审判的幽灵——重读普列汉诺夫的世纪预言
文过则喜:为何美国企业家破产不用跳楼?制度性容错与市场文明:中美企业家生存境遇的深层对比
文过则喜:只是为了使向低收入阶层普遍征税显得更容易!从罗斯巴德看社会保障:一场用“未来”为饵的集体催眠
文过则喜:民企姓公国企姓私?!民企、国企与公共性的再发现——兼论“谁的企业,谁的国”
文过则喜:把“普世文明—市场秩序”写进增长函数
文过则喜:留置制度异化:一场亟待法治救赎的制度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