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绘图 沈江江
人物简介:庄晓明,号东乡。1964年4月出生于扬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九三学社社员,扬州诗歌学会名誉会长。曾创办、主编《扬州诗歌》14年。作品入选《中国现代诗歌名篇赏析》《中国百年新诗经》《江苏百年新诗选》《中国二十世纪民间诗人二十家》《21世纪15年中间代诗人15家》等,多次入选《中国年度诗选》。

写作如同旷野植物的生长
我常将自己的写作比作旷野植物的生长,没有经历任何人为的栽培或训练,在不同的阶段,吸收不同程度的阳光和养分,缓慢而自足地成长。
我1964年出生于龙耳河畔的一个名叫庄桥的村子,这一带属于苏中地区著名的水乡。纵横的河道,散落的湖塘,随处漫溢的水色,培育了我最初的、也是最根本的情愫。而对水乡风情与魅力的描绘,也成了我早期诗歌的主要特色之一,《武坚的水》《龙耳河》《里下河》等诗篇,都可谓水气氤氲。1982年,我进入江苏油田工作,浪迹于苏中水乡的湖泊、河流、苇绿之间,使得我与大地一直保持了亲密的接触。
1987年至1989年,我进入廊坊管道学院学习。这段岁月,我广泛而深入地阅读古今中外经典诗人的作品,并由此培育自己的诗情,寻找适合自己的诗歌之路,进入了自己的第一个收获期,形成了为读者们称道的“清水之风”,语言平澹清明,然而在诗的整体结构上,又随物赋形,自由流动。
1991年,我离开江苏油田,参与了家乡的一家民营企业的创办。新的社会阅读,对波澜壮阔的当代生活的参与,使我的作品更趋厚重、大气,同时也使我开始思索当代诗歌的局限与突破。

思考新诗在诗史上的位置
我曾创作了近百首古诗词模样的作品,但我很快发现,使用古典诗词的形式创作,抒情言志尚有空间,表现当代已力不从心,用于深刻的思想、思辨,更是难乎其为。然而,我又真挚地热爱着古典诗词,觉得新诗不应与之断裂,而是要设法将之在创作中包容进来。
首先,我试图在理论上厘清新诗在中国数千年诗史中的位置。在我看来,中国新诗的诞生,绝不仅仅是西诗催化的结果,亦同时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格言诗这一路的发展,在语言上愈来愈舒卷自由的必然趋势,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格言诗、新诗,只是一个正常的诗歌发展序列——由此形成的论文《中国诗歌史的新序列》。一番曲折后,最终发表于2024年第一期《名作欣赏》,这是一个打破过去诗歌史的惊人之论。令人高兴的是,该文也得到了旧体诗界的认可,获第九届“华夏诗词奖”优秀论文奖。
当然,我对于当代诗学还有不少别的创见,如诗论《关于新诗的“境”的问题》,对古典诗学的“意境”和“境界”进行创造性的重新阐述,并呼吁以此作为评判新诗之优劣的标准,该文发表于《星星》诗刊;2.3万余字的长论《纯诗——一种脉动》,从古典诗学的“气”延伸、发展而来,对诗歌的根本性问题“脉动”进行了深刻的探索、思辨,该文发表于吴思敬先生主编的《诗探索》。洛夫先生在《小论庄晓明》一文中,曾这样评价了我的“脉动说”:“他(庄晓明)所谓纯诗中的‘一种脉动’的诗思,不但连系到西方的美学观念,同时也融合了中国诗歌美学的精髓。”

庄晓明(右)与洛夫
发展古诗“变奏”说
将新诗与古典诗进行互动创作,经过长期摸索后,我也渐入佳境。尤其幸运的是,在这摸索过程中,遇到了当代华语诗坛泰斗洛夫先生的引导。
在洛夫先生唐诗“解构”的基础上,我继而发展出自己的古诗“变奏”说,古典诗人们的作品,就仿佛一首首人们早已熟悉的乐曲主题,被现代诗人的创作进行着丰富多彩的发展、变奏。对于读者来说,有了熟悉的古典诗境的凭依,可以较为顺畅地进入更为复杂的新诗的诗意,减少了常见的看不懂的抱怨。而且,这样的阅读对于他们的智力和想象都是一种启发,可以产生自己的互动——这种阅读效果,是单纯的古典诗阅读或单纯的新诗阅读所不能给予的。在这古今诗意、诗境的互动及创造中,古典与现代、传统与创新的冲突,可谓得到了一种颇为圆满的解决。
我先后创作了《古诗十九首变奏》《陶渊明的回声:归园田居五首》《王维变奏二十四首》《李白变奏六首》《杜甫变奏:秋兴八首》《李贺变奏四首》《李商隐变奏四首》等近百首的古诗变奏。其中以中国神话传说为变奏的《新史诗七部》,曾获中国第六届长诗奖。著名诗评家陈仲义先生在《古今诗歌异同论》一书中,为我专写了一章《新古典主义“开闸”——庄晓明诗歌“考证”》,称我的“新古典主义”“在思想刻度、艺术翻转上颇具震撼”。
创作了数十首剧诗
我对新诗诗境的另一个开拓,是创作了剧诗长制十部、短制二十余篇。我创作中期的代表作剧诗《形与影》,由《形说》(15首)、影说(15首)、《形对影》(6首)、《影对形》(6首),以及《幕间曲》《形影和歌》等构成。以形与影交响的辩证关系,探讨了人类存在的根本矛盾——肉体与灵魂、现实与理想、理性与感性、有限与无限。以剧诗《形与影》为主体的诗集《形与影》,于2005年获江苏省第二届紫金山文学奖;2025年,重新修订的剧诗《形与影》获第五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优秀长诗奖”。

我的另一部重要剧诗《伤逝·子君》,重构了鲁迅原著《伤逝》的叙事框架,将原本以涓生独白为主的文本扩展为涓生与子君“双声部”的戏剧性对白,形成一种“交响效果”,展现了爱情悲剧中复杂的矛盾与情感张力。2023年12月20日晚,剧诗《伤逝·子君》在南京财经大学红山学院由凡丁剧社进行了首演。
剧诗《游园惊梦》演绎自汤显祖《牡丹亭》中的同一折,将原杜丽娘的独白,创作为杜丽娘与柳生的对话,重构了古典爱情故事的悲剧内核,赋予了传统经典以新的生命力;剧诗《风雪山神庙》中,更有多声部的对话结构,使作品超越了传统单一抒情视角,融入了林冲、山神、管营、富安、陆虞侯等多重声音。这种对话不仅再现了原著《水浒传》的情节,更通过不同视角的碰撞,揭示了林冲复杂的内心世界及其与外部环境的冲突。剧诗《游园惊梦》和《风雪山神庙》,由中国、加拿大、美国的艺术家们共同打造成朗诵版,在国际网络世界广泛传播。
创作诗性寓言小说集
我开拓现代诗境的第三个努力,就是将现代诗性与寓言、哲学相融合。我对现代寓言小说特别敏感,一读到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便感到倍加亲切。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也是我的至爱,为其深邃的诗意流连不已。我似乎是很自然地找到了创作路径,将《野草》式的深邃诗意,与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有着超现实色彩的现代寓言小说表达方式结合起来。我的寓言小说或诗性寓言的大多数文本,同样是从中国古典作品寻找灵感,或者说,是以鲁迅、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熔铸的现代意识,与中国古典作品进行碰撞出的火花。2009年,我的诗性寓言小说集《空中之网》出版。
《空中之网》打破了诗歌、小说、寓言的体裁壁垒,让不同文体在故事中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从某种意义上说,《空中之网》是一本典型的后现代创作。2012年,《空中之网》被收入《百年百部微型小说经典》再版,显示了它的文本的复杂性。

扬州以东到泰州的这片广大区域,民间俗称东乡。2023年,我突然醒悟,何不以“东乡笔记”来统御我的颇具数量的诗性寓言和东乡民间传说新创,试图如波德莱尔的“巴黎”、马尔克斯的“马孔多”,或莫言的“高密”一般,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诗性“东乡”。从《东乡笔记》出版后的反馈来看,我的这一“醒悟”是成功的,整体上提升了这些诗性寓言的价值。
我相信,我的来自生命的真诚、面向未来的先锋性写作,终会获得应有的“回声”。
庄晓明 口述 记者 王鑫 整理
相关链接:
庄晓明:叶橹论
庄子词典(节选)
庄晓明《庄子词典》:诗意的智慧之花
诗性建构下的人类镜像:评庄晓明《东乡笔记:魔幻,传说,寓言》
庄晓明著《东乡笔记:魔幻,传说,寓言》:东乡诗性建构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