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Permanent normal trade relations, 简称PNTR)，前身为“最惠国待遇”（most-favored-nation treatment，简称MFN），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贸易条约和协定的法律待遇条款。美国赋予中国最惠国待遇，是从1979年美中建交开始，但每一年需要美国走一次审查程序，由总统续签。1998年，美国立法将贸易最惠国待遇更名为正常贸易关系地位。2000年，美国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这意味着美国不必逐年审议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也是基于此，中国才能在2001年顺利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近期，美国国会一些议员经常指责中国通过不公平的贸易行为，使用出口补贴、贸易壁垒等手段使外国竞争对手处于不利地位。因此，建议通过立法取消了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例如：2024年11月19日，美国国会下属的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USCC)在其年度报告中首次正式建议美国国会应当取消中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PNTR)。USCC在其年度报告中说，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让中国在窃取知识产权以及操纵市场的情况下，获得与美国盟友同等的贸易待遇” 。此前几天（2024年11月14日），美国众议院中国共产党问题特设委员会主席、来自密歇根州的共和党籍联邦众议员约翰·穆勒纳尔(John Moolenaar)推出《恢复贸易公平法》(Restoring TradeFairness Act)，要求取消中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地位。穆勒纳尔称，取消这项待遇将“保护我们的国家安全，支持供应链韧性，并将制造业工作岗位带回美国和我们的盟友” 。再如：两个月前（2024年9月），三位共和党参议员，包括汤姆·科顿(Tom Cotton)、马可·鲁比奥(Marco Rubio，已获提名的国务卿人选)和乔什·霍利(Josh Hawley)也推出了该法案的参议院版本的法案，都主张取消中国PNTR地位。其实早在2023年，国会两院的共和党人也曾推出《中国贸易关系法》，要求取消中国PNTR地位。那项法案的联署人包括如今的当选副总统、来自俄亥俄州的联邦参议员JD·万斯(J.D. Vance)。
由于这届国会众议院的任期将在明年一月份届满，意味着在拜登政府任期结束前，国会无法走完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程序。不过，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就职后，若有国会议员再次推动该议案，且在国会两院投票过半数通过，特朗普是否会在法案上签字成为一大焦点。有鉴于此，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分析：第一，PNTR地位对中国的重要意义及享有的便利条件；第二，共和党籍议员有没有可能在国会继续提出取消中国PNTR地位以及国会是否会通过；第三，若国会通过议案，特朗普是否会签字令法案生效；第四，若该法案生效将对中国产生何种影响等。
一、PNTR地位对中国的重要意义及享有的便利条件
1. 美国给予中国“PNTR”地位的重要意义
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曾通称“最惠国待遇”，简单来说就是美国进口的中国货物在考虑关税和其它限制措施时，享受美国所给予中国的最优惠待遇。2000年，美国给予中国“PNTR”地位后，全球资本开始大量涌入中国，大量外资才来到中国投资建厂，中国也成为了“物美价廉”的“世界工厂”。然而，中国的产品在国际上赢得价格优势，其实就是源于美国给予中国的“PNTR”地位，中国出口各国的产品才能享受平均仅为2.2%的最惠国关税税率。此举对深化美中经贸、促进中国加入WTO以及推动中国经济快速增长意义重大。
（1）推动中国经济飞速增长。自2000年美国国会通过给予中国PNTR的法案以来，美中之间的经济联系空前紧密。中国得以以正常贸易地位进入美国市场，极大地促进了中国出口产业的发展。中国海关的数据显示，从2000年到2024年间，中国对美出口额从约500亿美元增至约5000亿美元，翻了10倍。中国对美国贸易顺差从280.8亿美元飙升至2023年的3361.3亿美元，增长了12倍。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前50年，中国的贸易顺差总额，只有1352亿美元。但从2001年后的短短20年，中国的贸易顺差总额达到5.18万亿美元。其中从美国一个国家就获得的贸易顺差达到3.72万亿美元，年均1860亿，仅一年从美国一个国家获得的贸易顺差，比过去50年的总和都要多。过去25年，美国市场占中国出口的比例的均值不到20%，但是却贡献了中国贸易顺差总额的92.8%。
（2）促进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PNTR是中国加入WTO的重要前提条件。美国作为中国的重要贸易伙伴，给予PNTR后，对美出口产品关税大幅降低，贸易壁垒显着减少，其他国家纷纷效仿，使中国能在2001年顺利加入WTO。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为中国提供了进入国际市场的关键通道，推动了国内产业现代化升级和经济结构优化。尤其是制造业出口的快速增长，直接拉动了GDP的提升和就业的增加。中国企业得以更广泛地参与全球产业链。
2. PNTR地位给中国带来的各种便利和优惠
（1）享受低关税。在PNTR框架下，中国对美出口商品享受与其他WTO成员国相当的低关税待遇，显着降低了出口成本。例如，电子产品、玩具、服装等领域的关税降低幅度高达50%-70%。
（2）减少非关税壁垒。PNTR帮助中国商品减少了进入美国市场的技术标准限制和行政审批复杂性，为中国产品快速占领美国市场提供了有利条件。
（3）吸引外商投资。PNTR促进了中国与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的贸易往来，增强了外资对中国市场的信心。大量跨国企业在华投资设厂，推动了中国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
（4）拓展全球市场。PNTR不仅加强了美中贸易，也为中国与其他国家建立类似贸易关系奠定了基础。通过美中贸易的深化合作，中国积累了丰富的国际贸易经验，并扩大了全球市场份额。
二、共和党提出法案及在国会通过的可能性
近期，国会议员多次提出取消中国PNTR地位议案，有些议案在不同党派间有一定共识。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共和党籍国会议员有可能继续提出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议案，而且国会参众两院分别通过的可能性也较高，然而议案是否会获得三分之二以上国会议员支持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1. 共和党议员提出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可能性极高
（1）党内对华强硬共识。共和党内部对中国的强硬立场是近年来的重要政治趋势。中国被视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尤其是在科技和军事领域的竞争愈演愈烈。共和党议员可能认为，通过立法取消中国PNTR地位是遏制中国的重要经济手段，能够直接削弱中国的出口优势。
（2）特朗普的影响力。作为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的重要政策核心，贸易议题始终占据重要位置。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多次提及通过关税和贸易政策对付中国。如果特朗普明确支持这一法案，共和党议员很可能会积极推动，以迎合其政策主张。
（3）选民基础的支持。美国国内部分选民对中国的不信任情绪较高，尤其是在制造业流失问题上。一些选民认为中国的不公平贸易行为是导致美国经济困境的重要原因。共和党议员若希望争取这些选民的支持，可能会将取消中国PNTR地位作为政治诉求之一。
2. 法案在国会参众两院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要评估法案在参众两院通过的可能性，需要分析两党的态度及各自的权力分配。
（1）众议院的通过可能性。由于共和党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已赢得众议院过半数的席位，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议案在众议院通过的可能性很大。共和党的绝大多数议员倾向于支持该议案，部分民主党议员也可能投赞成票。
（2）参议院的通过可能性。参议院的情况比较复杂。取消中国PNTR地位虽然仅需要普通多数（50票以上）即可，共和党现在拥有53票，如果民主党议员不阻挠就可通过。但是，在某些情况下需要克服阻挠议事（即60票）。即使共和党在参议院占据多数，仍需争取部分民主党议员的支持。此外，如果法案遭到总统否决，则需要三分之二多数票（67票）来推翻否决，这对共和党而言有一定难度。
（3）两党议员的态度。尽管民主党内部对中国也存在批评声音，但相较于共和党，民主党更倾向于通过多边合作和外交途径处理对华问题。部分民主党议员可能担忧取消中国PNTR地位会导致美中贸易战升级，并对美国企业和消费者产生不利影响。因此，法案能否获得两党支持，取决于是否能设计出折中的内容。
3. 获得国会三分之二议员支持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目前，美国两党在对中国的问题上存在一定的共识，尤其是对中国在经济、科技和地缘政治领域的崛起表示担忧，只是在如何遏制中国的具体措施和步骤上有细微差别。倘若国会参众两院的共和党议员提出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议案，相信有部分民主党议员也会投赞成票，只是会不会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员一致投票通过的可能。如果国会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员投票赞成通过议案，那么无论特朗普签字与否，法案都将在10天后自动生效。
不过，在国会中要获得三分之二议员支持该议案的可能性较低，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形成法案后的版本具有较高的两党共识，并且中国在贸易、技术、军事或人权领域的对抗升级，就有可能进一步引发美国国内的强烈不满。那么，两党议员可能会迅速取得共识，超过三分之二议员支持议案通过就成为可能。
三、特朗普签署取消PNTR法案的可能性较大
中国自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来，一直享有PNTR地位。但USCC认为，“中共未能兑现其开放市场与公平竞争的承诺，并通过市场准入限制、盗窃知识产权、实施国家补贴，以及经济胁迫等行为，破坏国际贸易体系”。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多次提及对华采取更强硬的贸易政策，包括威胁取消PNTR，但最终并未实施。若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内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议案在国会参众两院通过，特朗普是否会签署使其生效，主要取决于以下几个因素：
1. 符合特朗普政策倾向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一贯强调贸易保护主义和对中国的强硬立场，签署这一法案符合其核心政策目标。此外，这还将巩固其“对选民负责”的形象。
2. 政治风险的考量
尽管法案在政治上对特朗普有利，但在经济上可能带来风险。如果取消PNTR导致美国对华出口减少或消费者负担加重，特朗普可能会更慎重评估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必要性和急迫性。
3. 外交博弈的空间
特朗普可能利用取消PNTR地位作为对华施压的谈判筹码，要求中国在某些领域做出妥协或让步。如果中国妥协，特朗普可能选择暂不签署法案。若中国不妥协，出于迎合选民和共和党内支持的考虑，签署法案的可能性较大。
四、若取消中国PNTR地位的法案生效对中国将产生何种影响
如果美国取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地位，对中国的平均关税可能升至60%以上，将对中国经济产生深远影响，也将彻底改变美中经济与技术竞争格局，并将引发以下多个方面的冲击。
1. 出口贸易将遭受重创
PNTR地位保障了中国企业生产的商品可以较低的关税进入美国市场。如果取消这一地位，中国对美出口的商品可能面临较高的关税壁垒，这将直接削弱中国出口产品的价格竞争力。根据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数据，取消PNTR后，中国对美出口的平均关税将从目前的2%-3%升至30%以上，甚至60%。中国对美出口商品的价格竞争力将大幅削弱，可能导致美国市场的订单骤减。中国对美出口总额预计将下降30%-50%。尤其是纺织品、电子产品和机械设备等核心出口行业的竞争力将显着下降。美国是中国最大的出口市场之一，对美出口在中国外贸中占有重要比重。2023年中国对美出口占其总出口约15%。如果这一市场大幅萎缩，中国整体出口将面临压力。关税上升可能导致订单转移到其他国家，如越南、印度和墨西哥等，从而对中国出口企业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造成直接冲击。
2. 外资企业将加快撤离速度
若中国的PNTR地位被取消，中国出口企业将被迫寻找替代市场，但短期内很难完全弥补对美市场的损失。部分出口型企业可能因市场萎缩而关闭，进而导致大量人口失业。美国取消中国PNTR地位，大幅提高关税，将使“在华外资企业的生产成本急速升高，导致利润大幅缩减，甚至亏损”。为避免高关税，维持稳定的产业链，一些企业可能将产能及产业链迁往美国、印度、东南亚等地。若美国取消中国PNTR地位，未来几年，外资撤离中国的速度将会进一步加快。此外，导致外企撤离中国的原因还有投资环境的变化。主要包括：一是外企在华生产成本上升；二是担心国安法和反间谍法成为打压外企的工具；三是明显感觉到中国排外情绪高涨；四是中国政府的政策经常因领导个人喜好和政治需要而变，这种变化难以从西方经济学的角度去理解，因而使外企对未来企业安全与发展前景产生很大担忧，不得不减少在华投资。
3. 失业率将进一步攀升
近年来，中国失业率一直屡创新高，导致国家统计局直接停止公布失业数据。若美国取消中国PNTR地位，将导致本就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再度攀升。首先，许多中国企业，尤其是制造业企业，依赖对美出口来维持生产和就业。取消PNTR地位后中国对美出口关税大幅提高，关税上升可能导致企业成本增加，利润空间压缩，进而引发裁员或关闭生产线。劳动密集型行业如纺织、电子组装和玩具制造将受到最大影响，进而加剧劳动力市场的就业压力。出口企业的盈利能力下降必然导致裁员，尤其是在以出口为主的沿海地区，如广东、江苏和浙江等省份。其次，美国取消中国PNTR地位后，不仅使在华外企的生产成本增高，还有面临政治安全风险。在此情况下，外资企业自然要选择政治安全，法律法规、税务等相对稳定的国家。由于外资企业转移生产线到其他国家，使得外企将不得不遣散中国籍员工。此举对中国本就严峻的劳动力就业市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4. GDP增速将显著下降
经济学上，经常把投资、出口和消费看成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国在2001年加入WTO后，加工贸易迅速发展，平均每年出口的增长是GDP增长的1.5倍，出口长期是“三驾马车”跑得最快的一驾。出口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对美贸易额占中国总出口的比重约为16%。若取消PNTR，中国GDP增速可能下降约1-2个百分点，尤其是在中国的高速公路、铁路和房地产等基建投资已基本饱和，居民因失业和房贷而降低消费的背景下，这一冲击对GDP的影响将更为直接。出口是中国GDP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外需的依赖在中国经济增长中仍占显著地位。中国经济的腾飞，很大程度缘于出口的增长，尤其对美国的出口。出口对中国GDP的拉动贡献一度占到30%以上，美国市场萎缩可能引发出口下降，从而拖累GDP增长。此外，由于出口减少，中国国内相关行业的生产活动和投资意愿也将下降，对整体经济的连锁反应可能更为深远。
5. 美中关系将进一步恶化
取消中国PNTR地位不仅是经济问题，更可能是地缘政治博弈的体现，其影响超出经济层面。首先，取消最惠国待遇标志着美中关系的进一步恶化，可能扩展到其他领域，如科技脱钩、军事对抗等。其次，中国可能加速寻求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伙伴关系，但美国的盟友很可能选择跟随美国政策，进一步孤立中国。再次，取消中国PNTR地位将被视为美国全面对华遏制政策的升级，可能引发中国对美采取报复性措施，例如：限制美国企业在华投资或实施高关税反制，停止购买美国生产的农产品，对稀土等矿物质进行出口管制，让人民币贬值以减缓高额关税的冲击等等。中国这些极为有限的反制措施，将进一步加剧美中两国关系的紧张局势。
总结与讨论
综上可知，自2000年美国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地位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直接拉动了GDP快速增长和就业增加。然而，美国国会两党议员认为中国没有履行加入WTO的承诺，美国应该取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近期以来，共和党议员多次提议取消中国PNTR地位。那么，在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内，共和党议员极有可能再次提出相关议案，国会参众两院也大概率会通过该议案，国会通过该议案后，特朗普很可能会签字令法案生效。若取消中国PNTR地位法案生效，中国经济将面临较大冲击，尤其是出口将遭重创，外资将加速撤离，GDP增速将明显下降，失业率将进一步攀升以及美中关系将进一步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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