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被誉为最为“英国最古老三所大学”之一的杜伦大学举办的中国经济学会(英)讲座版块邀请国内外行业经济专家交流分享,特将其中精彩内容整理出来,以飨读者。本篇为著名经济学家魏加宁教授的发言。
一、发展理念的转变与创新发展的提出
1978年5-6月,谷牧副总理带队访问欧洲5国,看到了我们与欧洲之间的巨大差距,回国后谷牧副总理向中央高层汇报,说我们至少比欧洲落后了20年,引起了高层的巨大震动。因为当时我们所受的教育和听到的宣传都是“资本主义已经腐朽、没落了”,“全世界还有3/4的劳苦大众在等待我们去解放呢!”然而这次出访使我国的领导人看到了差距,从而推动了中国的改革开放。
于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重要决定,把党的工作重心从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据考证,当时的中央领导提出的是“以经济效益为中心”,但是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以GDP为中心”,于是带来很多问题。
因此,1995年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提出“两个根本性转变”:一是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二是增长方式从“粗放型”转向“集约型”。
2004年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正式提出“科学发展观”,从事实上的“以GDP为中心”转向“以人为本”;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又提出,从“经济发展型政府”向“公共服务型政府”转变。
2017年中共十九大提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进一步提出,从“科学发展观”转向“新发展格局”,从“以人为本”转向“以人民为中心”,“实现共同富裕”。
最近召开的中共二十大明确提出:要坚持新发展理念,实现创新发展、开放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共享发展。
今天我主要讲一下为什么要实现“创新发展”。
二、为什么要实现“创新发展”?
过去30多年,中国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靠的是什么呢?
第一是“人口红利”。但是一些人经常把“潜在的人口红利”当作“现实的人口红利”,把人口红利等同于年轻的人口结构。但问题是,同样年轻的人口结构,为什么在改革开放前不仅没有体现出“人口红利”,反而还成了“人口包袱”?文革期间为什么让年轻人上山下乡?真正的原因就是当时都是国有企业,城里无法解决年轻人的就业问题。于是毛主席利用个人魅力号召大家“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于是,当时的年轻人“哭着喊着”也要争着去农村,但是到了农村就真哭了——根本没有想到农村的条件那么艰苦。后来,改革开放以后为什么“人口包袱”变成了“人口红利”呢?一个是靠发展民营企业;一个是靠对外开放,引进外资,打入国际市场。
但是,时至今日,“人口红利”消失了。关于“人口红利消失”的问题,我们需要认真反思。我认为,我们的人口政策至少有过三次重大失误。一是1957年北大校长马寅初提出要适当控制人口。但是1958年因为毛主席说了一句“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结果就开始批马寅初。到1978年给马寅初平反时,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批示说:“批错一个人,多生了好几亿,今后共产党再也不要犯这种错误了!今后共产党应当发誓:再也不整知识分子了”。
二是1978年开始控制人口时,按照当时的胡耀邦总书记和赵紫阳总理的想法,温和地推进人口控制政策,用倡议的方式,倡议“先进分子”带头。于是,当时以党中央、团中央的名义发布了一个倡议书,倡议先进分子(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实行计划生育。同时,当时专家的主张是“两胎+间隔”的方法,渐进推进。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倡议变成了强制,先进分子带头变成了全体国民执行,“两胎+间隔”变成了“一胎化”,于是就引发了许多问题。
三是到1998年,我在一个有关经济安全的报告里提出了“人口安全”的问题。我说,日本是没有实现计划生育的国家,尚且出现了老龄化;而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严格实行计划生育的国家,所以,我们的老龄化一定会比日本来的早,来的快;日本是成为发达国家之后出现的老龄化,而我们是“未富先老”。但是,很遗憾,这种提醒始终未能引起高层重视。直到前不久“七普”(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出来,人口出生率下降太快,才引起高层的重视。
问题是,计划生育是重大国策,一个重大国策出现了重大失误,我们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到底是统计部门的数据有误,还是计生部门的部门利益?总而言之,“人口红利”这个要素已经消失了。
第二是“资本红利”。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学者总是说,我们的优势是“储蓄率高”;再加上三十多年,我们引进了大量外资。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一方面,从长期看,储蓄率在下降,根据“阿里巴巴”前两年的一个问卷调查,现在有56%的年轻人是0存款!另一方面,现在吸引外资也越来越困难了。所以说“资本红利”也消失了。
第三是“技术红利”。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一方面引进了大量的先进技术;另一方面也“山寨”了不少技术。但是现在,山寨技术遇到了知识产权保护,而引进技术遇到了中美高科技冷战。
再有,从国家战略角度看,根据阿吉翁的研究,一个发展中国家在成长过程中,要从技术“追赶模仿型”转变成技术“前沿创新型”,否则就会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最后,从企业微观角度讲,张维迎老师指出:中国过去的经济发展主要是靠“套利型”的企业家,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套利的机会越来越少,因此,今后需要更多地依靠“创新型”的企业家。
总之,无论是从长期角度看,还是从短期角度看,无论是从宏观国家战略的角度看,还是从微观企业家的视角看,我们都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就是:未来中国,没有创新就没有增长,更没有发展。
但是现在国内也有一种观点认为,由于“人口红利”消失了,就业压力减小了,所以经济增长就不重要了。而我个人认为,经济增长仍然很重要,只不过重心发生了改变——以前“保增长”主要为了“保就业”,今后则更多的是为了“防风险”,“保养老”。例如,如果分子养老金的缺口越来越大,而分母GDP不能够相应做大的话,养老的风险就会越来越大。因此,对未来中国而言,增长仍然很重要,而没有创新就没有经济增长。
所以,中共二十大反复强调创新的重要性,强调科技创新,提出要完善创新体制,教育科技人才是基础性支撑……等等有很多具体提法。
三、如何实现“创新发展”?
首先,要吸取国外在创新方面的教训。
日本人在反思日本电子信息产业衰落的原因时指出,一是误读创新,把创新误译成“技术革新”,所以在日本,科技至上的唯技术论非常盛行。二是误用优势,本来日本电子信息产业的优势在制造环节,但是后来日本人想往上游走,但是在上游干不过美国,因为美国是多元文化;而原来日本在制造环节的优势又被后来者韩国和我们的台湾赶超。三是误判时代,工业时代重视的是纵向一体化,而数字化时代强调的横向的水平分工。日本人认为,日本的汽车业尚处于领先地位,是因为汽车产业还处于工业时代;而日本的电子信息产业之所以衰落,主要是因为电子信息产业早已经进入了数字时代。
所以,我们要吸取国外的经验教训,把我们的创新工作做好。要研究数字时代的创新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其次,为实现创新发展,就需要做很多改革。包括国家创新体系的改革和完善;包括科研体制、教育体制的改革;也包括金融服务体系和财税体系的改革;还要提高创新者的社会地位,营造有利于创新的开放的社会环境,实现开放创新。未来中国,要想实现创新发展,首先需要新一轮的思想解放。
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基本经验就是:每当我们遇到经济困难、遇到经济危机的时候,都是通过思想解放带动改革开放,通过改革开放带动经济增长。如果我们能够实现新一轮的思想解放,就能够推动新一轮的改革开放;如果我们能够实现新一轮的改革开放,就能够带来新的经济增长,中国经济就能够实现中高速、迈向中高端,早日实现现代化。
我今天的发言就到这里,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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