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真实:“酸酒”•“丙寅”•假鲁迅


2023年09月25日 03:06     美中时报    宋立民



       2023年9月25日是鲁迅先生诞辰142周年。作为新闻人,有必要再说几句话。


       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且说几件与鲁迅先生有关又与新闻真实有关的旧闻——既然“所有的真历史都是当代史”,鲁迅的“昔年掌故”也一定能够显现一些的现实意义的。


       首先是道歉:喝干自酿的“酸酒”


       鲁迅从来不认为自己一贯正确。的确,他也有自己并没有弄清楚新闻事件而误发评论的时候。但他本着维护真实的态度,及时给予更正,在新闻宣传当中,此一端至今尚有严肃的现实意义。


       1924年11月13日,一位20多岁、操山东口音的青年,自称叫做“杨树达”——与近代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1885年—1956年)重名,但显然不是同一人——找到鲁迅,不仅开口就是要钱,而且“侮辱恫吓,使我不敢作文”。鲁迅以为是装疯讹诈,当天即写了《记“杨树达”君的袭来》(11月24日发表于《语丝》周刊)。文章结尾是:“我还没有豫料到学界或文界对于他的敌手竟至于用了疯子来做武器,而这疯子又是假的,而装这假疯子的又是青年的学生。”


       后来,了解内情的、青年杨树达的北师大同学证明:杨“确是神经错乱的”。鲁迅得知此事详情,在11月21日马上写了《关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一)》(12月1日发表于《语丝》周刊),郑重地作自我批评,希望杨树达“从速回复健康”。三天之后的11月24日,鲁迅又写了《关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二)》寄给《语丝》编辑孙伏园,诚恳地说——


       今天接到一封信和一篇文稿,是杨君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做的,真挚而悲哀,使我看了很觉得惨然,自己感到太易于猜疑,太易于愤怒。他已经陷入这样的境地了,我还可以不赶紧来消除我那对于他的误解么?


       所以我想,我前天交出的那一点辩正,似乎不够了,很想就将这一篇在《语丝》第三期上给他发表。但纸面有限,如果排工有工夫,我极希望增刊两板(大约此文两板还未必容得下),也不必增价,其责任即由我负担。


       由我造出来的酸酒,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喝干。


       这是为人处世的负责态度,也是作者、编辑与出版家的求真精神。


       其次是指出名人的笔误。


       饮冰室主人梁启超,大鲁迅八岁的大学者也,是戊戌变法著名领袖、“小说界革命”理论的倡导者。然而,鲁迅对其笔误同样及时纠正。


       1927年年底,正在编辑《语丝》杂志的鲁迅收到了一封一年前的稿件,鲁迅莫名惊诧:“作者现在才寄出欤,抑在路上邮了一年欤?”更值得重视的是稿件的内容:纠正梁启超在“三一八”死难者纪念集题诗中的误记。作者季廉说:“学生会刊行的韦烈士三一八死难之一的《韦杰三纪念集》到了,我打开一看,见有梁任公拿‘陆放翁送芮司业诗借题韦烈士纪念集’几行字。旁边还有‘甲寅暮春启超’六个小字。我很奇怪,今年(民国十五年)不是丙寅年吗?还恐不是。翻阅日历,的确不是甲寅,而是丙寅。我自己推算,韦烈士死时,二十三岁(见《纪念集》陈云豹《韦烈士行述》)。甲寅在烈士死前十二年。”——的确,按照梁任公的题字,“三一八”烈士韦杰三的死难日是在“甲寅”即1914年,彼时韦杰三才11岁。


       鲁迅即刻加上“编者按”曰:“据愚见,学者是不会错的,盖‘烈士死时,应是十一岁’无疑。不信,则今年‘正法’的乱党,不有十二三岁者乎?”——纠正了“学者”误记的同时,鲁迅先生又顺手讥刺一把滥杀无辜的当局。


       再次是直刺“假鲁迅”。


       1928年初,“山贼李鬼”冒名“鲁迅”,在杭州“时常通讯及指导”文学女青年——盖“假冒伪劣”自古有之,然而公然毫不避讳而大行其道,实在罕见。这也是讯息不发达的弊端所致,放在时下,则即刻被真相“秒杀”也——虽然上海与杭州仅仅一箭之遥,无奈彼时在上海的鲁迅并不知晓。直到开明书店转给鲁迅一封“粉丝来信”,说“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别后,多久没有见面了……”鲁迅才知道自己被冒名顶替了。鲁迅即刻回信,告诉女青年自己将近十年没有到过杭州,绝对“指导”不了这位M女士。直到1928年3月初,这位女士和鲁迅的两位女弟子一起到上海见到了鲁迅,这才三面对证,说明在杭州还有一个“鲁迅”。M女士给鲁迅先生看了那个以“鲁迅游杭吊老友”的名义,在“革命和尚”苏曼殊坟旁题诗:“我来君寂居,唤醒谁氏魂?飘萍山林迹,待到它年随公去。”


       鲁迅立即写信给居住在杭州的老乡许钦文打听真相,回信是确有其人,就在杭州城外教书,“自说姓周,曾做过一本《彷徨》,销了八万部”。啼笑皆非的鲁迅即刻写了《在上海的鲁迅启事》,对这种“假新闻”给予幽默地痛击:“中国另有一个本姓周或不姓周,而要姓周,也名鲁迅,我是毫没法子的。但看他自叙,有大半和我一样,却有些使我为难。那首诗的不大高明,不必说了,而硬替人向曼殊说‘待到它年随公去’,也未免太专制。‘去’呢,自然总有一天要‘去’的,然而去‘随’曼殊,却连我自己也梦里都没有想到过。但这还是小事情,尤其不敢当的,倒是什么对别人豫约‘指导’之类……。”篇末,鲁迅郑重声明:“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还有一个叫‘鲁迅’的在,但那些个‘鲁迅’的言动,和我也曾印过一本《彷徨》而没有销到八万本的鲁迅无干。”后来,鲁迅的这句“‘去’呢,自然总有一天要‘去’的”,成了热爱鲁迅的年轻人的口头禅。


       这种无论对于他人还是自己,均及时修正错误而不留情面的新闻观念,至今仍然值得所有新闻工作者师法。


2023年9月25日于湛江科技学院知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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