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孟德斯鸠警告的：“如果同一个人或是由重要人物、贵族或平民组成的同一个机关行使这三种权力，即制定法律权、执行公共决议权和裁判私人犯罪或争讼权，则一切便都完了。”即便在号称民主化法治化程度最高的美国，民主与专制之间也只有一步之遥，警惕任何专制主义倾向恐怕绝非杞人忧天。

西雅图联邦地区法院罗巴特法官（James Robart）

   2017年1月27日，川普签发总统行政令，要求未来90天内禁止伊拉克、叙利亚、伊朗、苏丹、索马里、也门和利比亚等七国公民入境美国。由于此行政令主要涉及西亚北非的穆斯林国家，人称“禁穆令”。禁令一出，美国各大机场海关鸡飞狗跳，来自上述七国而取得合法美国签证之人被拒绝入境。许多人批评这项禁令种族歧视、涉嫌违反美国宪法，包括所有常青藤大学在内的48所大学校长发表公开信，谴责“禁穆令”并要求修正或废止该项行政令。

   2月3日，西雅图联邦地区法院罗巴特法官（James Robart）就华盛顿州总检察长针对川普“禁穆令”的起诉作出裁判，发布临时冻结令，在全国范围内临时冻结川普总统的“禁穆令”。2月4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宣布服从法官命令，恢复此前被临时吊销的七国民众有效签证，国土安全部也宣布恢复正常入境检查程序。2月4日，美国司法部针对联邦法官临时冻结令向联邦第九巡回上诉法院提起上诉，希望恢复“禁穆令”的适用。2月5日，联邦第九巡回上诉法院驳回了司法部提请紧急恢复总统行政令的申请，但接受了对该案的上诉。

   由川普“禁穆令”引发的总统与法官之争堪比美国大片，看客们称其精彩程度远胜美剧《纸牌屋》。事实上，此次争端正体现了美国三权分立体制下不同权力之间的制衡关系：总统代表的行政权力需要受到来自司法权力的审查，即便贵为总统也不能为所欲为。而这种制衡关系的基本前提是司法独立，即法官作为裁判者只服从法律、不受任何干涉。因此有乐观者视此次联邦法院对川普“禁穆令”的冻结为司法权力对行政权滥用的成功阻击，并认为是司法独立原则的再次胜利。

   然而实际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川普上任后司法的独立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就在罗巴特法官作出裁判之后，川普在推特上连发了五条消息，公开指责法官的判决“荒谬透顶”，甚至直接称罗巴特法官为“所谓的法官”。

   总统公开骂法官，这种情况在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治体制下是绝无仅有的。根据美国的政治传统，为表示对司法独立的尊重，政治人物即便对法院判决极端不满，也绝不敢公开地批评法院的裁判，更不敢对法官进行人身攻击。难怪川普推文一出，引来批评声一片，参议院民主党领袖舒默就直言川普毫不尊重宪法、藐视司法独立。更有人认为，川普公开地批评法院判决、攻击法官，事实上是其践踏“政治正确”的一贯政治立场延续，从某种意义上看，已经迈出了侵犯司法独立的第一步。

   更重要的是，川普可以通过总统提名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权力，进一步将其政治理念渗透进司法系统，从而加强对司法权的掌控。自2016年2月联邦最高法院的著名保守派大法官斯卡利亚猝然去世之后，共和民主两党就针对替补最高法院空缺的人选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奥巴马总统任内提名的人选因受到参议院共和党人的反对未被通过，导致最高法院的“九人”席位长期空缺其一。川普于今年1月31日正式提名较之斯卡利亚更为保守的联邦第十巡回上诉法院法官尼尔·戈萨奇为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尽管民主党人对此及其不满甚至威胁用“无休止辩论（Filibuster）”阻止其提名，但凭借共和党人在参议院的人数优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戈萨奇应当能顺利进入联邦最高法院，从而使得最高法院的保守派形成5比4的优势。

   除此之外，在联邦最高法院的几位现任大法官中，自由派的金斯伯格大法官已经84岁，且其身患多种癌症，她的身体能否熬过川普任期的4年甚至8年值得怀疑。另外自由派的布雷耶大法官也已79岁、“摇摆票”肯尼迪大法官则已81岁，于是川普可能在其任内再获得最多三次提名大法官的机会，如果出现最坏情形，甚至可能形成保守派7比2的绝对优势，而川普则可能利用此种提名权将与其政治理念相近之人送进最高法院，从而进一步加强对司法权的控制。

   在“禁穆令”之争中，还有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即党派利益凌驾于法治利益之上。川普发表批判判决攻击法官的言论后，从副总统彭斯到共和党参议员们纷纷为其辩护，保守派评论员安·库特马上公开斥责罗巴特法官是“疯子”，而一些极右分子甚至煽动要刺杀包括罗巴特法官在内的“挡路者”。而在提名大法官的问题上，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均毫无顾全大局的意愿，宁可置最高法院于大法官席位空缺的尴尬境地，也不愿进行任何妥协。

   在此种情形下，法理之争已经演化成党派利益之争，不禁令人担心阻击川普“禁穆令”的独立司法防线还能守多久。一旦总统代表的行政权力主导甚至控制了司法权，司法独立制度不复存在，则民主与法治也危在旦夕。正如孟德斯鸠警告的：“如果同一个人或是由重要人物、贵族或平民组成的同一个机关行使这三种权力，即制定法律权、执行公共决议权和裁判私人犯罪或争讼权，则一切便都完了。”即便在号称民主化法治化程度最高的美国，民主与专制之间也只有一步之遥，警惕任何专制主义倾向恐怕绝非杞人忧天。（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