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中美两国是世界前两大经济体，又同属在国际格局中具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实质，如何促进两国的合作与发展，如何面对中美之间存在的分歧与矛盾？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都可能决定两国关系的长远走势。
第八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日前在北京落下帷幕。中美两国是世界前两大经济体，又同属在国际格局中具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实质，如何促进两国的合作与发展，如何面对中美之间存在的分歧与矛盾？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都可能决定两国关系的长远走势。在盘古智库举行的2016年香山全球智库论坛上，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王缉思和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前常务副国务卿内格罗蓬特就中美关系的现状及问题进行了讨论。本报特选取其发言主要观点，供读者参考。
王缉思：全球问题确定中美关系本质
最近相继举行了两场关系到中美关系的活动，首先是一年一度的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其议题和内容反映了中美地缘战略竞争的因素在上升。之后是中美第八轮战略与经济对话在北京举行，而后者的主题是双方如何加强合作，包括在全球治理问题上的合作。
一方面是地缘战略对抗的因素上升，另外一方面双边与全球合作的需求上升，两种趋势之中，哪一种是主要的呢？经过这么多年的检验，说明两个趋势是同时上升的，这大概就是中美关系的复杂性之所在。
今年5月，中国领导人在会见美国来访者的时候说，“中美两国利益深度交融，应该合作而且可以合作的领域十分广阔。中美合作可以办成一些大事”。我理解，中美合作可以办成“大事”不是指中美两国可以合作解决南海争议，而是关系到两国经济发展、社会福利和人民健康的大事，是关系到世界稳定繁荣的大事。
近期，我在华盛顿会见一位美国的高级官员，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不想让南海问题确定中美关系的本质”，我很同意这句话。确定中美关系本质的问题，应该是关系到两国国计民生的双边合作和全球治理问题，也就是“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将要讨论的问题。
多年来，中国官方坚持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主题的观点，以求说明中国应当坚持和平发展道路，这无疑是正确的。最近，我对此有些新的认识：
第一，与冷战结束前相比，冷战后人类的战争和暴力行为大大减少。当今世界死于战争等各种暴力行为的人数低于死于自杀的人数，也远远低于死于车祸的人数。这从侧面说明非传统安全问题——亦即我们说的全球治理问题——大大超过战争的威胁。
第二，来自几天以前我读到的一篇评论，作者是英国历史学家，中心议题是“人类为何会出现财富大爆炸”。他的数据显示，今天世界人均收入是每天33美元，这个数字比数十年前的人均收入高出十倍。而对于美日等发达国家来说，同期可能实现了30倍的增长，对于中国来说可能是50倍的增长，这说明发展问题也需要新的视角。
第三，来自我对美国大选的观察：对现在体制的不满，对收入分配差距持续扩大的不满，对美国各个族群之间发展不平衡的不满，也就是社会不公正不平等的问题，是这次大选的主要议题。其实，美国大选所反映的主要问题在全球治理问题上也表现得很充分，那就是全球性的发展不平衡，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来自于全球财富分配的不平衡，也就是世界不公正不平等的问题。这些失衡问题相互交织，从国家内部矛盾和国际矛盾相互作用，又加上网络信息发达，个人、群体政治决策在增强，因此全球问题日益突出。我认为全球问题应该是确定中美两国关系性质的主要问题。
全球治理有很多不同的定义，我想强调的是非传统安全问题，此外还包含很多其他问题，比如说全球金融稳定、如何处理全球不公正等问题。这其中，全球治理在中国的定义尚未完全清晰。什么是“治理”呢？治理和政府是不同的，全球治理意味的不仅仅是政府在全球的角色，还有公民在全球的角色。因此，应当动员中美之间的个人以及社会参与到全球治理中来。
两国的政府需要开诚布公地探讨热点问题，阐明各自在一些热点问题上的立场，包括南海问题。但是底线在于：两国的共同利益是更多的，在包括网络安全、国家安全、太空安全和公海安全等领域，在很多重要的全球问题上，两国都是“同大于异”的。
内格罗蓬特：对中国崛起，美国人需要调适心理
我大部分职业生涯都是一个外交从业人员，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视角，比方说与传统的学者或智库人员的区别。
我与中国打交道的经验可以追溯到我外交生涯的起点，我在1961年到1963年在香港工作，1972年基辛格代表团访华时，我也随团来到中国，那次访问开启了两国建交的序幕。我在2007年到2009年担任副国务卿，当时就参加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有关议程。
在可预见的未来一段时间，全球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就是中美关系。这种“可预见的未来”是指未来十多年甚至几十年。中美关系的重要性很可能会持续到这个世纪余下的时间，因为我们是全球两个最大的经济体。
我们经济上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与20世纪70年代两国关系建立时相比，我们的相互关系更为密切。所以，我们应该集中智慧来避免两国关系可能出现的摩擦和倒退。在这一领域，中美两国之间要进行合作，这样的合作关系能够为全球带来福祉。从美国来看，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出口市场，我们在中国也有很多直接投资。现在中国也开始在美国投资，以投资贸易领域为代表的这种经贸关系会越来越紧密。
定义两国关系的另一个要素是各种对话和交流。早年间，这样的机制很少，只涵盖了政府间的高层对话，现在却有“井喷”之势，除了战略与经济对话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对话和交流。在这些机制下，从企业到政府都会有见面交流的机会。
关于中美两国在全球事务上的合作，我觉得中美两国在全球事务上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权利，不管是地区性问题还是全球性问题上，都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我们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对话也许是这种关系体现最明显、最集中的问题。我们在反海盗方面的合作非常密切；在卫生医疗，尤其是“埃博拉”病毒暴发时的合作也很多。
最近几年，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中美合作，特别是在气候变化问题上。去年夏天，中美两国首先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共识，之后在巴黎气候变化大会上推动国际社会签署了协议，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展，这也诠释了中国和美国如何在全球性事务上合作，以此帮助整个全球体系达成一致，并且落实一致。
我们的双边关系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方面，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文交流。如今有大量的中国学生在美国留学，人数约有30万——很遗憾，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美国学生在中国留学，可能连零头都不到——但是我觉得现在美国人越来越关注中国，开始愿意学习中文等。孔子学院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大工作，他们派出了大概有五千名教师，帮助美国学生更好地学习中文。除此以外，两国之间的跨国旅游者也越来越多，我也是受益人之一——我现在的签证是到2024年都有效，大大方便了我每次到中国来的手续，这是互惠的。
关于未来的展望，我想说几点：
首先，国家元首的会见是很重要的，两国元首在很多场合有正式、非正式的会见和对话。在高级官员层级，双方的常设对话机制也很重要，尤其在我们存在分歧的领域更是如此，不能由于分歧就拒绝对话和交流，恰恰是在有分歧的领域，对话和交流更为重要，只有坦诚的对话和交流才能让两国关系持续健康地发展。
其次，如何进一步扩展双边以及多边经贸关系。从美国近期来看，我们对于两国经济关系的定义可能越来越显得狭隘。我们应该更包容地看待我们的关系，应该更开放地接纳更多主体来参与全球发展，而不是孤立任何国家。未来我们希望能够在全球事务上加深合作，那些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工作，包括气候变化、经济发展、怎样帮助失败的国家……有很多很多的议题都可以进行合作，包括民间和政府层级。
最后，人文交流非常重要，旅行、教育、智库，所有这些方面都需要双边的人文交流和互动，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我们可以打造一个更加坚实的基础，以发展未来的双边关系。因此，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高度重视双边关系，而且如果我们要解决全球挑战，也只能携手合作。
关于美国和其他国家怎样看中国崛起，我认为这需要心理上的调适，很多美国人都需要经过心理调适。中国在一两百年来发生过很多动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开始实现了历史性崛起，并且一定程度上重新回归全球舞台的中心位置。我认为美国人有时候依然需要适应这个现实：中国现在经济增长很快，而且中国崛起会需要一些军事建设，其军事建设应该与其经济发展相适应。很多美国人都需要进行心理调适，有时候在华盛顿内部对中国国力增强的看法是太夸张了。
中美两国关系有摩擦、有分歧，比方说南海问题，如果失控的话，就可能损害两国关系的其他部分。两国领导人不仅需要“控制”或者说“解决”这些分歧，而且要关注两国关系中的其他因素和组成部分，包括两国之间越来越深的互相依赖。这些分歧或者差异，可能会形成两国关系的阻碍，但两国政治层面的共同责任是不要使其成为阻碍。我们必须要把两国关系的大局放在第一位，中美两国关系涵盖了人类和全球问题的各个方面，我们不能够损失这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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