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志:利益底线,必须捍卫

2015年05月15日 12:27    来源:中国经济网

  导语:李鸿谷,《三联生活周刊》执行主编,他写的《联想涅槃》上市之后,不断有人提问与询问他:“你为什么不写柳传志?你什么时候去写柳传志?” 5月7日下午,他与柳传志见了一面,并写下此文。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是当今中国社会浩浩荡荡的大潮流。联想创业30年,从一间传达室的小房间起步,其中的联想集团现在已经成为全球PC之王,其历程甚至堪称中国企业全球化的教科书。而柳传志“二次创业”所做的联想控股,也成为中国最大的投资集团之一,其创新的“投资+实业”双轮驱动的模式更被业界称道。这一结果之下,柳传志那代人的创业史,尤其是他们在复杂中国国情之下,做事做人,皆能卓越,自然能够持续性引发人们的深厚兴趣。

  5月7日下午,我有幸与柳传志见了一面。那天,李克强总理视察了中关村创业大街,柳传志刚刚结束了自己“讲解员”任务。很自然,柳传志创业传奇,是我们的核心议题,而且主旨宏大:中国的创业者,或者企业家,捍卫自己正当利益,其底线何在?

  对于柳传志,他和他的团队,把当年中科院投资他们的20万元企业开办费,10年时间增值数百倍之后,他们可否拥有自己的股份?——这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也是他那一代企业家,甚至直至现在,不少中国创业者必须面对的问题。柳传志勇敢地面对了这一挑战,这不奇怪,不为人知的是他为自己定下了选择的底线……

  柳传志讲得比我们这些人写的好,那是他的真人生,苦乐都在,无可替代。

  我刚去办公司的时候,在意的是管理权,所以跟科学院计算所要的就是三权:人事权、经营决策权和财务权。10年后,我们联想有了上亿元的营业额,比创办公司时计算所的投入,增值了数百倍。这个时候,分配成了大问题。创业者能否享受正当收益,出现了矛盾。

  这不是联想一家公司的问题,是普遍性的问题。

  以前跟我创业的那些老同志倒没有这种想法,他们比我更驯服,脑袋没朝这想过;年轻人来了,就给我提出这个问题了——再这么干,咱们合算吗?

  既然这是普遍问题,解决的路子也是现成的。一条路是大大的增加费用,比如说该配车的配车,该消费的消费,不让那么多的利润出来。这条路实际上是企业发展的机会就会减少很多,很难做大事。

  还有一条路实际就是他们认为最可行的。找几个靠谱的人,在边上再办一个公司,和这个公司是同样的业务性质,等到把它养大了,我就辞职过去,完全变成一个民营企业。这个办法,当时还是很主流的思路,大家在心态上特别接受这种道路选择。为什么呢?当时我在香港办合资公司,看到的情况是:各个省市、各个部委都派人在香港做所谓的窗口公司。窗口公司带来的结果,这些人的体会就是,不能做赚也不能赔,赔了你负不起责任把你调回来;多赚了呢,领导一看美差,还是得找自己的人把你换了。那样公司多半都死了。

  但是这条路我也坚决否定了,我是觉得在办公司的过程中,周光召院长和院里其他几位领导都是实心实意的在办这个事情。我要这么做,今天真的可能是公司股份全是我们的,但是这个内心里边肯定是得不到安宁,所以这个被我也是坚决拒绝了。

  这两条都不能走,我怎样办?

  当然我也不愿意做完了以后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于是就找科学院,跟周院长谈,我认为像我们这样的创业者,高科技企业应该有股份……

  问题来了,周院长愿不愿意给我股份?如果不给,我会怎么办?——特别是这后面的问题,一直有人问我。去年的绿公司年会上,白岩松主持,这事都过了20年,他又提出这个话题。我反问他,如果当时不给我们这些创业者股份,你觉得我会怎么办?他想也没想,就说:凭我对您的了解,您肯定不会出去干!

  嗯。这个问题变得有趣了,难道我在大家心里就真是这么个怂人?

  柳传志早年工作照。

  船主与船长

  向科学院提出股份这事儿,大约在1993、1994年之间。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上面讲的企业发展到了一定时期,如何分配,成为普遍性的问题,是一方面原因。另外,对于联想来说,这是外国PC企业大举进攻中国市场的时候,尤其是IBM和康柏,来到中国市场,我们有能力跟他们竞争吗?

  打不打得过他们,得在市场较量了,才有结果。但对我来讲,从企业创办到这会儿,也算经过了很多很多的大风大浪,我这个人的意志品质,我的能力,我觉得已经试验够了。竞争不让我畏惧,但在这个竞争的大海里,我应该是一个船主,而不能只是一个船长,这个船的货应该有我一份。这件事,是我当时再三琢磨的事儿。

  船主的念头从何而来呢?

  我们在跟香港人合作,我担的风险远远比他们大。我的工资,在名义上比他们高——其实在香港的国有公司,真实的收入,除了香港的生活费之外,其他的都要上缴的。中科院计算所倒不怎么管联想,我在香港的收入,也可以不像其他的国有公司那样上缴,但如果我真的全部拿了这些工资,又会和国内的员工有着巨大的差异。后来,我决定拿大概1/4左右,作为生活费,其他的都上缴。

  这是个人收入部分,还不是关键的。我们跟香港组成合资公司,每年的利润要分红,香港人把利润全部拿走,都是人家自己的;而我们呢,这个分红,一分不差,要全部交给国家。我想到一个比方:船长。我就真的是那个船长,而那个香港的合作者,实际是二副,而且离救生艇很近的二副,随时可以撤退。所有的风险出来,肯定是我扛了;我的性格这样,出了问题我肯定会扛,我扛完了以后呢?最后会落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不得不让人去想,这是大问题,必须解决。

  看上去,这是一个分配的问题,但现在大家都明白了,这是一个产权制度的结构问题。那个时候,我们那一代创业者,前前后后都要面临这个问题了。有一次,开电子部会议,我和张瑞敏俩人住在一个宿舍,我就跟他谈过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当年张瑞敏出来创业的时候,工厂车间里要贴上:“不许随地大小便!”可见他有多艰难。我当时跟他谈产权问题,也告诉他,我们正在想办法改变。

  长虹的倪润峰,包括褚时健,包括李经纬、赵新先……产权改革不成功倒也罢了,可结果有太多悲剧、太多悲哀。费了很大的努力把企业做起来,却跟自己完全没关系。最后想要一点,就像和尚庙的小和尚给佛爷上香的时候,舀了一勺油做菜吃了,马上就麻烦了,把自己的人生给搭进去了!

  我当时想了再三,我的选择是:坚决不动那个油,但是得提出申请说:您给不给?

  1984年,柳传志等11位科研人员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平房(中科院计算所的传达室)中创办了联想。

  35%分配权

  我去找到中科院周光召院长,说我们这些创业者应当有股份。你猜怎么着?周院长一听根本就没有任何考虑就说:说的对,像这样的企业应该是有股份!

  但是后来请副院长调查完了以后,知道咱们国家当时有一个国有资产管理局,就是虽然我们办公司的钱早就还给科学院了,但是一动用股份就不是由科学院管了,而是国有资产管理局管了,所以解决股份的问题难而又难。

  中科院院领导提出一个解决办法——因为我们提了一个比例,说35%的股份。这个是我们在内部商量了半天,说多了怕他们不愿意干,说少了觉得也不合适,所以35%。院里就说我们给你35%的,本来应当是股份,但现在改成分红权,每年挣的利润35%交给你们分配。这是当时最好的解决之道了。这个钱我们拿来以后就没分,一直攒着。

  拿到了分配权,不是产权。说实在的,那个时候还是不太敢分的,因为要不要交税,你要交税的话要交所得税,那你得交多少钱,交出去了,再加上国家的政策会不会变,我心里头没数。那会儿,基本上是我说了算,我把这个钱分在大家的名下,但是不能动!这也是怕出事,要是一出事的话,得,那就变成我的事了。这个结果,带有一定的偶然性。

  2004年收购IBM PC事业部。

  审计

  分红的钱都攒着,下一步该如何走,谁也不知道。后来,分管科技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提出改革思路,高科技企业要进行股份制改造。

  有了这个精神,我就开始积极部署这件事了。结果,又碰上了一件事,差点把我们的产权改造给搅黄了。当时科学院召开一次工作会,院里各个所的所长和科学院大的企业的领导人,就算所谓局级的这么一个会,叫做工作会。科学院有一个公司,叫成都地奥,当时在科学院算是第二大的公司了。成都地奥一个副总参加的这个会,他在会上讲,他们的总经理在企业里面既没有股份,工资也就是8000多块钱,这和他的贡献相比是不匹配的!谁知这话一讲呢,会上就炸了锅了。在那个年代,8000多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院士们觉得:你们这些凭什么?干什么了你们就能拿八九千块钱?

  这件事传到我这里。就把我吓着了,我觉得如果联想要进行股份制改造的话,科学院这关,如果院士们这么一反对,院长挺不住,这事就过不去了。怎么办?于是,我就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我就没等向科学院汇报,就先跟记者们吹了吹风,说联想将要进行产权制度改革,先通过社会舆论就把这个事提了。当时整个社会氛围很好,联想进行产权制度改革探索,舆论很支持,大家都说好,院士们也没什么人反对。

  看上去,我这招很灵,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我们的改革方案报上去,结果来了一个北京、天津、河北三个省市联合的审计组。这可不是一般的审计组,在我们这儿审计了大概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极为严格,不用你们一根铅笔,分得非常清楚。有人告诉我,说这是朱总理直接交办的审计。

  这次审计帮了联想大忙!在这次审计之前,我们刚刚建设完成ERP(企业资源计划)系统。做了ERP以后,那就是帐实相符到极为精确!人家来审计的,到全国各地都调查过,全是高手,没遇见过联想这么帐目清楚的。过去查了帐还要查货,因为是手工记录,总会有点差别,而联想,还真没有!所以呢,对我们评价特高。后来还专门请我去给他们哪儿做经验介绍。结果是完全通过!

  后来我荣幸的得到了朱总理的多次表扬,因为他是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顾问委员会的名誉主席,我是那个顾问委员会的成员,所以每年要见一次,每年吃一次饭。他后来对我态度也特别友善,以前他说中国没有企业家,而我又是自称企业工作者的,这个挺别扭。可是,经过那次极其严苛的审计之后,加上联想集团国际化取得成功,确确实实有一次,他当着外国人说柳传志是一个伟大的企业家。

  审计以后,我们进行“股改”就非常顺利了。由北京市体改办牵头,还有科技部、中科院、财政部,一共四家单位,大家一起帮助联想完成“股改”。而且是以会议纪要的形式,愣就把这个事做成了!

  1985-1987年公司所在地。

  中科院

  我经常说,有人收藏宝石,有人收藏文物,而我收藏感情。从这个角度来讲呢,别人说我离不开科学院,也有一定的道理。

  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周院长给了我们一个宽松的小环境,这个环境坚决支持企业出来发展。周院长他实际做原子弹研究的,他到美国考察以后,站在国家的角度考虑到这个生产力,科学院做的东西,一定要变成生产力,要办企业。这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高瞻远瞩。而我也是为他这种精神所感召,我天生的性格里边,确实有不安分的成份,就是我不甘心这么平庸的活一辈子,所以出来创办联想。

  当时我们国家还是计划经济,可我们做得却是市场经济,这个过程,处处有阻碍,风险是真大。我跟李勤有一次面临一个比较大的所谓风险,定了一个规则,真出了事我进去,李勤你就得给我送饭。

  这不是玩笑。我从香港回来看见了我们有一张送礼的单子,里边大概是价值九万多块钱。中科院审计局的局长要我说清楚,这东西都是送给谁的,送给哪儿的?我赶紧把那个做销售的经理找来问,我问他这些东西是人家主动索取的,还是你们作为促销的方式送给单位的。结果是促销手段。我说这样的话,就不能告诉人家这东西是谁要的,然后我就这样跟审计的局长说了。可局长撂了一句话,这话份量很重,他说老柳啊,联想作为中国科学院标杆单位,功劳不小,但是就这件事情,如果认真追究的话,够判五年以上。这是原话。

  后来我想了半天,也挺害怕。但第二天仍然给他回话说,我不能告诉你,如果院长找我了解,我可以告诉院长。这事没完!周院长当然知道了,他请孙院长处理这件事。当别人告诉我是孙院长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把我吓的灵魂出窍。

  为什么呢?孙院长是个地质学家,为人正直,在科学院做常务副院长,他主管研究所,不管企业。

  那年孙院长到香港去,我们去接待,接待的时候他对联想有了印象,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竟然在香港能有厂房,还买了员工的宿舍,他感到真的做得不错,对我们印象非常之好。大概半年以后,他给我写了封信,信里就是说:第三世界科学院要在中国开会,他是常务副院长,是负责筹办这件事的,经费上有缺口,希望联想支持一下,大概在20万块钱左右。我当时就是比较横,倒也不是舍不得20万块钱,因为这个事得跟香港人商量,香港这帮人确实是很容易把大陆人看扁了。钱在我的压力下他们会拿的,但是这感觉不好,就是为这个,我就婉拒了。可是,孙院长这样的人,就不像一般人,是不容易张嘴的,张完嘴以后要被驳了,就跟我也很少跟人真的张什么嘴,被驳了以后,心里是会不舒服的。现在轮到孙院长管这个事,你说我心里头不紧张吗?

  我接到通知,去孙院长办公室,去以前心情真的是非常忐忑。进了门,他正在写字台哪儿看东西,他说柳传志你先坐,他就接着看,不理我。坐在那儿,更压抑了。过了会,他完了事,跟我聊了几句联想最近情况怎么样,一二三四,问完了,说完了。他说那你回去吧,我说院长还有别的事吗?没事了,还有什么事,没事。

  我就这样走了。走的时候你说这是什么心情,真的是确实是无限感激。你说,这样的单位,这样的领导,我能对不起他们吗?

  选择

  大家都认为我不会离开中科院,想想也好象是。后来大家这样说的多了,我认真想了想我当时究竟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如果周院长不答应,或者我们的“股改”完成不了,我既不会配车什么的乱分配,也不会另办一个公司把中科院的公司搞垮,惟一的选择就是:我自己离开!

  在去找周院长谈之前,我跟一位朋友说过:如果谈不成,我辞职,我走,你帮我筹钱,我来重新做一家公司!

  我当时接近50岁,自己没觉得像50岁,对整个行业、对业务也非常熟悉,公司的东西是一分不会占,立刻就能够走!在自己合理的利益捍卫上,我不做窝囊事。

  这个就真的是我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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