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拉黑人，但是昨天拉黑了一个在广州工作的朋友。

       他发给我那段女子被反绑、跪地的视频，然后是下面的文字：

       她们是黑龙江的；

       她们都十几天没做核酸了；她们一个红码，一个黄码，还要闯关；

       她们骂志愿者，话很难听……

       我说：“这些我都看到了。”然后把他拉黑了。

       有关这一事实的“真相”，我们有几个版本。当事人（被打翻躺在地上的另一个女子）的社交媒体动态说，她们不是闯关，也不是要外出，而是取外卖，所以她甚至穿的是睡衣。最初媒体报道引述了她的说法：他们已经向我们道歉，提出赔偿，现在是等结果。

       这个结果是昨晚广州市公安局海珠区分局的通报。通报中讲述的事实和我们看到的“完整视频”相一致。两个女子看上去很激动，在“挑衅”工作人员。“期间，现场防疫工作人员上前多次劝导，王某、李某拒不配合，辱骂工作人员并扰乱现场秩序，后被工作人员和群众约束控制……公安机关已对王某、李某2人依法作出治安处罚。涉事双方经教育提醒已达成谅解。”

       这个通报让人困惑的地方有两个，两个女子被几个男子打翻在地，并且用绳子反绑、跪地，用一个“约束控制”合适吗？另外，公安机关处罚了李某和王某，说明她们是错的一方，那么，为什么“涉事双方经教育已达成和解”，而不是现场工作人员原谅了两个女子？

       昨晚知名媒体人邓飞的社交媒体上公布了此事来自广州“12345”对一个市民的回应。这个回应中，有“工作人员”的姓名，他也向社区书记表示承认错误，愿意承受一切惩罚。当然，具体的惩罚也是批评教育，以后注意控制情绪。

       邓飞社交媒体上透露的“12345”的回应，应该是真实的，因为里面不但仔细描述了现场的过程，也有“工作人员”和街道书记的姓名，显示出政府有关方面进行了认真的调查。

       综合几方面的信息，我们能够得出可靠的事实：两名女子情绪激动、言语激烈，而且存在“挑衅”；同时，不管是警方通报还是12345的回应，其实也含蓄承认，把人那样打翻在地是错误的。不管当事人还是政府负责调查的人员，都认识到了这一点。

       很遗憾，他们在“认识到”的同时，又试图把这一关键问题淡化。这让通报看上去显得避重就轻，难以服众——伤心、愤怒的人，会更加伤心愤怒，也有很多人表示了对广州这一“以包容著称的城市”的失望。

       我看了两位女士受伤的照片，胳膊上有血痕，但是其实大家也都明白，不管是“伤势”还是所谓“打翻在地”，动作和结果本身都不算太严重。人们真正感受到恐怖的是这一事件的“象征意义”和它背后的逻辑。

       说到底，这一事件的本质是这样的：并不具备执法权的“工作人员和群众”，是否有权力对两位女性作出“捆绑”的处罚？即便是警察在现场，也不会作出这样的处置。试想一下，警察给她们戴上手铐，然后押送到所里调查，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舆论”出现。

       捆绑和跪地，都不是现代社会该有的场景。它不仅是暴力的（而且是过度的暴力），也是野蛮的，它伤害的不仅是人的肉体，还包括人的尊严——而围观的人们，所感受到的正是后一点。

       过去几十年，中国法治的进步之一，正是体现在对“人的尊严”的尊重上。80年代的“游街示众”，到了90年代之后，已经消失不见，这不仅是人民群众的共识，也是公检法机关的共识。回到文章开头，我之所以拉黑那位“朋友”，就是因为他几乎是站在施暴者的立场，完全没有考虑到两位女子受到的侵害和尊严的剥夺——这样的人，让人害怕。

       海珠区警方考虑的很可能是，如果此事处罚“防疫工作人员”，会影响他们的工作积极性。这种担忧其实大可不必，不久前山东临沂警方就拘留了几个打人的“大白”，不但没有影响山东防疫的形象，还获得了人们的肯定，人们会相信，有法律护航的“防疫”，更有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