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 欧盟议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拒绝承认中国为市场经济国家的一项议案. 此事已经引起了中国外交部和商务部的特别关注, 希望欧盟能够履行15年前对中国的承诺; 与此同时, 中国主流媒体已经开始了对欧盟的一片声讨, 谴责欧盟的保护贸易保护主义思路.
为什么市场经济的待遇对中国如此重要
我们知道, 世界贸易组织(WTO)的前身是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ATT), 它是二战以后由美国主导的国际金融贸易体系的一部分. 在冷战期间, 这实际上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贸易协定, 与由苏联主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经互会组织” 对峙. 在1990年代, 像中国这样曾经实行计划经济的国家开始申请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 在涉及反倾销的贸易调查过程中, 就存在如何界定这些国家所出口的产品是否具有倾销行为. 贸易倾销行为是指出口方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其产品. 这样, 判断一种贸易是否具有倾销行为的核心问题, 就是如何计算这种产品的成本,即依据哪一个标准来计算产品的成本.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定, 在进行反倾销调查时, 对于像中国这些前计划经济国家来说, 世界贸易组织的进口成员国计算来自这些国家的产品的成本价, 并不是依照这些产品在中国的成本价, 而是依照第三方国家的同样产品的成本价, 来计算这些产品的价格. 根据这种计算办法, 进口国一旦认为中国(出口方)具有倾销行为, 将对这些出口产品实施惩罚性的高关税. 结果当然对中国(出口方)不利.
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中国(出口方)是否具有贸易倾销行为, 而在于进口方(例如欧盟)在判定中国是否具有倾销行为的计算标准问题. 对于同样的出口贸易行为, 也许如果按照该产品在中国的生产成本来计算, 就不具有倾销行为, 因为中国劳动力和土地成本低, 服务成本低; 但是, 如果进口方按照第三国的同类产品的成本来计算, 可能就具有贸易倾销行为; 进口方(欧盟)就可以对此实施惩罚性关税. 这对中国来说很不公平.
所以, 从2003年开始, 中国外交部和商务部通过各种途径来说服西方国家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因为中国政府和民众已经坚信中国在朝建立完善的市场经济体系的方向前进; 而且绝大部分产品的生产和交易都是按照市场机制支配.
也正因为如此, 当中国国内得知欧盟议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拒绝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时, 情绪激烈的言辞就表露在中国的主流媒体上; 批评欧盟议会“指鹿为马”, 希望中国政府应该采取措施“敲打” 欧盟议会, 批评欧盟不采取有效措施提高技术和改革国内经济制度, 而是企图通过贸易保护主义的办法促使经济走出衰退低谷; 等等.
政治因素确实存在于欧盟议会的决议中
不可否认, 进口国在选择产品成本的计算标准问题上, 已经不仅仅是经济问题, 而是一项政治问题. 中国政府认为, 在市场经济建设方面, 与十五年前相比, 中国已经迈出了很大的步伐, 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例如, 人民币汇率制度市场化的改革, 中国资本市场的建设, 中国的贸易自由化进程, 在金融市场的开放, 服务贸易的开放, 等等方面, 市场机制都在起了很大的作用. 目前已经有88个国家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 例如, 澳大利亚, 新西兰等国家都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 欧盟也应该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而且, 欧盟已经承认了俄罗斯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 可是, 欧盟议会却拒绝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 这很明显, 欧盟实行双重标准. 而且, 中国政府认为, 根据<<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议定书>>的有关条款, 到2016年12月11日, 欧盟应该履行当时签定该协议的承诺, 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
此外, 中国方面也认为, 从中国和欧盟的贸易关系来看, 截止2015年年底, 中欧贸易已经达到5209亿欧元. 日贸易额超过10亿欧元. 中国是欧盟的第二大贸易伙伴, 欧盟是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 中欧贸易发展仍然有很大的潜力, 欧盟在决定是否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待遇方面不应该受到外界的干扰.
可是, 欧盟的看法却完全不同. 欧盟也承认目前中欧贸易确实发展很快, 从2005年的双边贸易额为2128亿欧元增长到2015年年底的5209亿欧元, 这十年之间增长了一倍. 但是, 欧盟对中国的贸易一直是逆差. 这对欧盟很不利.
欧盟方面也承认, 尽管中国在市场经济建设方面确实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但是, 中国的信贷市场并没有市场化, 利率仍然受到国家的控制, 与国有企业相比, 民营企业贷款仍然比较困难. 民营企业的财产权利并不能完全得到有效的保护. 这明显不符合市场经济的基本原则. 虽然, 现在全球已经有88个国家承认了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但是这些情况与欧盟完全不同.例如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她们之所以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同中国签定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 同时, 非洲也不少国家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这是因为非洲这些国家想获得中国的投资和经济援助. 这些都不适用于欧盟的情况.
由于在关于一个经济体是否是市场经济, 虽然在经济学的教科书上有明确的定义, 但在实践上很难有具体的定义.所以, 在世界贸易组织的各种协定中, 并没有一个关于一个经济体是否是市场经济的任何标准. 只能由各个国家自己制定相关标准. 这本身就给国际贸易争端的产生留下后患.
所以, 欧盟方面则坚持认为. 中国在市场经济建设方面确实进步很大, 但仍然没有达到欧盟所认定的五条标准.
欧盟关于市场经济的标准是什么呢? 它们是:
(1), 企业投入品的价格完全由市场供需关系决定, 未受政府部门干扰; (2), 企业拥有一套完整的符合国际标准的财务会计制度, 并有独立的审计制度; (3), 企业的生产成本和财务金融状况未受到原来的计划经济制度干扰; (4), 有完善的企业破产制度和财产权保护制度; (5), 交易活动完全按照市场价格运行.
如果仅从字面上看, 这五条标准可谓很具体, 但是, 在具体实施评价时, 很难排除任何主观人为因素, 也就是说很难避免任何政治因素. 所以说, 这五条标准实际上也是模糊的. 这也就出现了欧盟承认俄罗斯的市场经济地位, 而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的情况. 欧盟议会这次拒绝给予中国市场经济的待遇, 同样很难消除任何政治因素.
中国是否可以自动获得市场经济的地位?
目前关于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的争论焦点, 在于在2016年12月11日后, 中国能否自动获得市场经济的待遇. 截止目前, 不仅欧盟, 而且美国, 日本, 加拿大, 墨西哥和印度都未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 所以, 在今年年底, 中国能否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这不仅涉及到中欧贸易, 而且涉及到中国与美国, 加拿大, 日本, 墨西哥和印度的贸易关系.
在这个问题的争议中, 中国政府坚持认为, 在今年12月11日以后, 中国将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 这些国家和组织应该履行十五年前所签定的承诺. 可是, 这些国家和组织, 却并不这么认为. 双方的依据都是 <<中国加入WTO议定书>>第15条款.
该协议的第15条款都说了什么呢? 我没有找到该协议的中文版本. 从该协议的英文版本看, 关于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主要包含在该协议的第15条款的第a条和第 d条.
第a 条说, WTO 的进口成员国在计算中国的产品的成本或价格时按照以下规则:
“ i) 如果被调查的生产者能够明确的表示所生产的产品的生产,制作和销售过程完全由市场规则决定, 那末, WTO的进口成员国在调查该生产方的价格决定时应该采用中国国内的产品成本或价格进行计算.
ii), 如果被调查的生产者不能明确的表示所生产的产品在生产,制作和销售方面完全由市场决定,那末., WTO的进口成员国在调查该生产方的产品价格决定时就不采用中国国内的产品成本或价格, 而采用第三方的可比较产品的成本和价格计算.”
第d 条说, “按照WTO进口成员国的国内法律, 中国一旦达到了市场经济的标准, 第a条的规则将自动终止. 在任何情况下, 在加入15年后第a条ii) 款将失效. 另外, 按照WTO进口成员国的国内法律, 中国应该确立在一个特定的行业或产业内市场经济机制确实运行, 那末, 第a 条的非市场经济规则将不适用于该行业或产业”
目前, 中国和欧盟的主要争论点在第d条的第二句话. 我们看, 根据这句话, 那就是说, 在2016年12月11日以后, 第a 条的第 ii) 款将失效, 也就是说, 该款将不存在. 那末, 在删除第a 条第ii) 款后, 各位读者再读一读第15条款. 是什么感觉呢? 那就是, 第a 条的第i) 款还生效, 第d 条的第一句话和第三句话还生效.也就是说, 欧盟和美国这些西方国家, 仍然要求中国能够证明自己是市场经济国家, 否则, 将不采用中国国内的成本计算中国出口产品的价格. 所以仅从 <<中国加入 WTO议定书>> 的英文本里面, 我很难明确看出中国在2016年12月11日以后就可以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这也是目前欧盟和美国所持有的立场, 而且完全是以当时的法律文本为根据.
可是, 我们中国人却一直认为, 根据该<<议定书>>第15条款, 在2016年12月11日以后中国就可以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由此, 我就想到, 是否中国在2001年签定中国加入WTO的协议时被西方国家的大律师给蒙了呢? 还是中国在签定协议的过程中因为缺乏法律人才, 而都是由一些学外语出身的人才主持外交和外贸的结果呢? 我不知道, 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想. 但是, 读完该<<议定书>>英文版第15条款后, 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因为法律文本并没有明确写出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15年后, 将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各位如果把该条款和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两年后中国应该向西方开放什么市场的条款相比较, 就会发现, 西方要求中国开放市场的条款写得非常明确和具体, 一点也不含糊, 不会引起争议. 西方却对自己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的条款写得模糊, 而更有利于西方国家的法律解释. 这使人觉得西方的律师确实很奸滑.
以双边和多边自由贸易区推动中国贸易发展
尽管中国一再申明, 在今年12月11日, 中国应该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否则, 中国将要求世界贸易组织进行仲裁. 但是, 如果仅从该<<议定书>>的英文版第15条款来看, 我确实看不出中国到时能够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待遇. 这对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协议谈判来说, 不能不说是个败笔.
对于中国来说, 目前打破该困境的手段, 只能是加紧各类(包括双边和多边)自由贸易区的谈判进程. 像与澳大利亚,新西兰, 东盟和韩国建立的自由贸易区, 已经打破了<<中国加入WTO议定书>>第15条款关于反倾销问题调查的限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