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志熙《砚台的纪念》:家族记忆与个人成长的温情书写


2022年09月01日 05:52    来源:美中时报    刘进才


       近日,欣闻解老师的随笔集《砚台的纪念》将要在美中时报出版社结集出版,作为解老师三十年前的“老学生”,老师每有佳作,总是先睹为快,这部随笔集所收录的三十余篇文章,有许多篇什都已刊发,我曾通过不同的途径先期认真阅读过,对一些篇目的写作过程也略有了解,打开这部随笔集,一种亲切温馨之感扑面而来。


       这部听风庐随笔系列散文大致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叙写父亲、祖父等相关的家族记忆,也有几篇涉及对日常生活、生命态度以及生存伦理的深入思考;第二部分大多是怀师忆友以及对中学及大学生活的琐忆,是解老师学术成长及学术交游的历史记忆;第三部分则是“序”“记”“铭”“联语”等随情酬对的古文辞,古朴雅致的文言写作呈现了作者深厚扎实的古典文学功底。


       当代学者散文创作已成为备受瞩目的文学现象,早已得到散文研究界的关注。但学者散文创作的契机各不相同,就解老师而言,这些听风庐随笔多是各种机缘催发的产物,有的是情动于衷而形于言,有的则是随缘酬对的应制之作,后记中指出了这些文本的写作缘起:“寄居人世、体会人情,于亲老、家园、师长、母校等人世缘分,毕竟不能完全无感、浑然忘怀也,所以有时也随情酬对、随缘书写,便有了这些长短不一、新旧并存、骈散杂陈的文字”。


       一、家族记忆与亲情书写


       解老师六十年代初出生于甘肃环县农村,在那艰苦的年代里,他眼光独到的父亲并没有因为贫穷而忽视对孩子的教育,为解决进城读书的住宿问题,父亲率领他们小兄弟俩利用课余时间在城墙上开挖窑洞,仿佛是率子挖山的当代愚公,这一举措显得悲壮而坚韧;为解决吃粮问题,父亲想方设法向亲友挪借或乘国家给予高中生的优惠政策之机来解决。在这样家庭成长的孩子自然比较早慧,解老师因此早早地体悟到人生的艰难与辛酸,这不但没有让他消沉,反而磨炼了他顽强拼搏的意志。1977年,十六岁终于考取了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成为恢复高考后全地区唯一被录取的应届高中生。此后,读书的大门渐次向他敞开。从西北师大到河南大学再到北京大学,解老师完成了从本科到硕士、博士的系统专业训练。少小离家,四十余年在外读书工作,家乡的一切都会牵动一个游子的情思,亲人故旧,村落古城,陇东道情……陆续进入解老师的笔下,成就了这些寄托乡土亲情、铭刻家族记忆的文章。


       《寡言的祖父》书写的是忧勤劬劳、自奉甚简、沉默寡言的祖父,年近八十背着一大捆柴迎风而行的形象近乎是一尊雕塑屹立在读者面前。祖父一生历经满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代,始终与人为善,安分克己,自尊自强,不争不夺。文章通过对祖父一生的叙述,书写的不仅是家族的历史记忆,也牵动了现代历史的根根节节。解老师的家乡环县属于陕甘宁边区,红军长征的最后一仗山城堡战役就发生在这里,最为传奇的是,当年毛泽东、彭德怀的指挥所就设在解老师的老家,祖父很早就见过毛泽东,一个近距离接触过领袖的农民,眼中就自然少了一些神秘。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他身上积淀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仁义美德,充满了中国农民的特有智慧,岁月给予祖父的不仅是经历风云变幻之后的淡定之感,更赋予他一双超越历史成败的世事洞明的朴实慧眼。这样一位老农民见多识广,葆有道义仁心,为人朴实厚道,还能够精彩地“讲古”,隐约透露出他对人生的深切理解,这哪像鲁迅笔下麻木病态的中国农民?祖父的形象让读者体悟到中国农民的另类面相,他们是传统中国农村民间社会中的真正脊梁。


       《另类的父亲》所刻画的“另类父亲”的形象,也让人刮目相看。父亲如何另类呢?出生的时候,因为祖母年已年过四十而意外怀孕,担心养不活孩子,就在父亲刚出生时用剪刀划破他的头,只因在旁边的大女儿及时发现是个男孩而得以制止,这个出生之劫也真有点“庄公寤生”的传奇色彩;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又因为意外冻坏了一条腿,成了一瘸一拐的残疾人,父亲从此告别了民办教师的岗位回乡务农。为了补贴家用,父亲常常外出打零工,却一直因为桀骜不驯,成为村里批斗的头号对象。倔强自尊、坚忍不拔的父亲,的确与当时一般的农民有别,他信奉科学,重视孩子学习和教育,东挪西借也要供几个孩子读书,他率子在县城开挖窑洞的壮举不但成就了几个子女的学业,也延续着“愚公”的当代传奇。坎坷一生的父亲面对生活是那么的乐观与坚韧,晚年那么坦然地面对生死,如此豁达通脱、悟透人生的素朴与坦诚,也非一般人所能企及。另类的父亲,正是农民身上坚韧顽强、乐观不馁又不乏民间智慧的传神写照。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另类的父亲”,才铺就了他的子女成长的未来之路,成就了他们的今天。


       从寡言的祖父到另类的父亲,我们看到了一个耕读传家、宅心仁厚的家族传统,也看到了勤俭持家、坚忍不拔的朴实家风。一个家族的良好家风是靠一代代积淀而成,这习焉不察的家风如和煦的春风沐浴着一代代人成长。《善缘偶记》书写的是与一位是游方郎中的一段善缘。解老师儿时久治不愈的皮肤病,竟然被一位游方郎中用极简易的偏方根除——原来仁厚的“父亲”收留了一位走投无路的老者,不料这位老者乃是常年孤身流浪在外的游方郎中,这段由仁心成就的善缘构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传奇。文章由此上升到对当下医患关系的深入思考,医患关系紧张恶化的背后依然是仁心的缺失与德行的沦落。


       《村落记》名为记“村落”,实为写家族。因为传统村落往往是以家族聚居的方式形成。《村落记》是对自己的家园“解家掌村”的琐记,通篇以古朴雅致的文言写成,仿佛是《桃花源记》的当代版:


       农人之最切盼者,无过于风调雨顺也,而三五年不一遇。倘逢其时,则陇亩满种五谷,村郭饶多绿树,而平畴远风,黍麦青黄,狗随童稚跑,鸡围老妪转,壮年挥汗耕作于田野,斑白之老如吾祖父者,则相与聚坐于杨柳树下,品吸旱烟,闲话桑麻……


       这种其乐融融的桃源景观得益于耕读传家、知书达礼、尊老爱幼、怜贫惜弱的孝悌仁义之风。然而,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景观在新世纪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之下也行将消失:


       精壮男女纷纷进城打工,租赁以助子女就学也,而乡下老家唯余老人,勉强种田糊口而已。吾村外出者尤多……眼见健壮尽去、老弱守屋……见此萧条境况,余徘徊村落,不免流连怅惘;与父老闲谈,咸感物是人去,然亦无可奈何矣。


       随着现代城镇化的强势推进,曾经和谐丰美的乡村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这是一个心怀隐忧的知识者对于乡村衰落的慨叹。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作者饱含着温爱与深情,对于乡村的衰落呈现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之感,发出了“田园将芜胡不归”以及“归往何处”的惋叹。


       以温情的目光书写历史,历史中的人与事也发出温情的光芒,以仁爱之眼去观照现实,现实也沐浴着爱的光辉。在充满爱的家庭中成长,解老师从小在祖父、父亲身上领受的仁厚家风的熏陶,无形中也造就了他宽和待人、怜贫惜弱的人格风范。这种做人风范有时还会影响到解老师的学术研究,他的“关怀的诗学”主张也隐现着个体成长的人格面影。即便是对待陌生人,解老师仍投以温爱的人性之光。《糊涂得对》讲述了生活小区里两个心智失常的男女的故事,他们不知因何种缘故变得神经失常,这两个情感孤苦、同病相怜的陌路人偶然相识,互相给予对方情感的短暂慰藉,却又因另一个被国外的孩子接走而旋即被打破,文章在朴实的叙述中充满着温爱与悲悯,两个老人的命运令人唏嘘。这篇散文在日常生活中发掘人性的灿烂之光,把庸常的人事点染成温爱的传奇。


       二、怀师忆友与学术成长


       与小说、诗歌等文体相比,散文是一种写实性很强的文体,具有鲜明的自传色彩。如果将听风庐随笔所涉及的自我叙述按照时间先后排列,可以清晰地勾勒出解老师的成长史,借助篇目中的吉光片羽,读者可以看到解老师的家族史、个人成长史以及学术成长史。散文写作正因为具有强烈的自传性和写实风格,读者很容易看到叙述者也即是作者的人格面影。修辞立其诚,解老师的听风庐随笔一以贯之的写作特色就是“诚”,真实的情感,朴实的叙述,不拔高,不虚饰、不做作。文章真实与真诚才能感染人,不诚无物,不诚也无文。诚实素朴的叙述构成了解老师散文随笔的厚重底色,其散文随笔庶几可称为“个人成长的传记”。


       《砚台的纪念》、《寡言的祖父》、《另类的父亲》以及《在艰苦中成长》这些篇目均采用回忆的视角叙述往事,叙述者拉开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以成年人的眼光打量过往的一切,在素朴的叙述中,一个受仁厚家风熏陶、聪慧勤敏、好学善思的少年形象相当清晰地浮现在读者面前。从《砚台的纪念》中的温情叙述,我们得以发现解老师儿时经受过父亲的耐心启蒙,从教授拼音识字、算术的循循善诱,到写毛笔字的耐心示范,在一笔一划、横竖撇捺之间彰显出父亲对其“字如其人”的庭训。借此,我们可以看到解老师如今毛笔字的功力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舞文弄墨”,而是得益于父亲亲授笔墨的教诲和自己多年来揣摩自得的精勤实践。《在艰苦中成长》书写的是其中学时代艰苦的求生求学经历,展现了一个挖窑洞的学生和打短工的少年形象,堪称解老师的“平凡的世界”。为了求学,住在自己开挖的窑洞里,吃的半饥半饱,穿的破衣烂衫,上初中时期,十八岁的哥哥课余打短工挣钱买粮、交学费,十三岁岁的“我”负责每天做饭、打柴火,进入高中之后,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开始到工地挖土、提泥、搬砖打短工了,一次暑期打工不仅解决了姐弟俩秋季的学习与生活费用,还解决了全家八九口人几个月的救命粮问题——叙述至此,一个自励自强、吃苦耐劳、勇于担当的少年形象屹立在我们面前。这篇感人肺腑、颇为励志的散文刊发之后,前些年曾被选入中学生课外阅读材料广为传颂。《在艰苦中成长》的写作缘于母校“环县一中”的五十华诞校庆,尽管是主持校务的老学长催发的产物,作为应对酬答之作,也写得温厚、真诚而素朴,丝毫没有一个成功者衣锦还乡、骄矜炫才的浮躁之气。尤其是对初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刘淑环先生充满感恩的追忆,在温馨而亲切的叙述中加以个人性格的深刻解剖与反思。通过刘淑环先生对“我”偏狭怨愤心理的温和纾解,一个心胸开阔、眼光远大的少年形象得以锻造。这种自我反思的真实叙述给读者呈现了个体心灵成长的历史,具有自传的文化品格。“一个对过去持否定态度的人是没有兴趣写自传的”( [法]菲利浦·勒热讷著杨国政译《自传契约》,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86页),自传写作的确可以表达作者对自我成长的认同与反思。拉开时间的距离,“现在的我”对“过去的我”进行审视,追怀自身成长的历程,感恩母校及老师的培育,解老师庆幸自己在成长路上能够遇见如此具有仁爱之心的老师——“刘先生(刘淑环)的教诲影响到我迄今和今后的整个人生,使我知道如何做人和待人——例如在困境中努力奋斗而又不失健康与宽容之心,在顺境中保持平常心并尽可能体恤那些弱小者与不幸者。”


       如果说初中班主任刘淑环先生的教诲让解老师具有一个健全的心态,他的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王博学先生,则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引导了他对文学的兴趣。由于那时高中课程相对简单,解老师就把多余的精力放在课外阅读上,从学校的图书馆到王博学先生个人的藏书一一借阅,正是这种漫无目的的阅读和师生间自由平等的交流,给解老师打下了较好的文学基础,也培养了文学阅读的兴趣和自主学习能力,成为他此后走上文学研究之路的契机。值得注意的是,解老师对过往的追忆在深情中也带有清醒的反思。对于他曾经生活过的乡土,既认同其淳朴厚道的品德和坚韧踏实的性格,也对其保守、狭隘和排异的缺点进行理性的观照。


       《往事历历在目前》开启的是解老师的大学记忆。十六岁成为文革结束后第一届大学生,与当时其他同学相比,无论是个头还是年龄,看起来仿佛是一位“小朋友”,进入大学得益于生活条件的改善,不仅身体猛长,心理也开始成长。除夕前夜一段三十里悠长漆黑的孤独之旅,终于让这个少年长大成人,开始意识到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止步不前,这是心理的成长与自我意识的成长。读书、购书成为他大学的日常生活,主动选择远离政治与热闹,因年龄原因也没有恋爱的念头,基于此他才能在大学四年心无旁骛地投入学习、畅游于知识的海洋。当其他同学热闹非凡地为一首爱情诗歌争论不休时,解老师却在埋头抄写马茂元的《楚辞选注》。解老师的“我的大学”似乎缺乏浪漫和激情,也可以说有点“另类”,但正是在本科期间全面地学习和阅读,为他此后的专业研究打下一个坚实的知识基础和开阔的学术视野。当时的西北师大中文系汇聚了一大批优秀的老师,这些机缘都成为他以后学术研究的深厚滋养。尤其是支克坚先生的知遇之恩,不但使解老师鼓足勇气,再次走出乡村、走向学术,支先生独立思考的学术精神和胸怀坦荡的人格风范也深刻影响了他。


       如果说在西北师大本科时期打下了相当坚实的学术研究基础,那么在河南大学研究生期间的学习则促进了他学术研究的腾飞。收入集中的《深恩厚泽忆渊源》、《难得是认真》、《“导师”的意义》诸篇既是对恩师任访秋先生、赵明先生的悼念追思,也是对研究生时期学习生活的追忆,这些篇目相互辉映,构成了解老师的“学术成长记”,在充满深情的叙述中也可看到解老师与导师之间相处交往之道、读书治学之道以及为人进退之道。读研期间的诸位导师各有风格,任访秋先生学问淹博、文史兼通,刘增杰先生宽厚开明、循循善诱,赵明先生则一丝不苟、极为认真,得益于这些老师的深恩厚泽,在这样的学术氛围中训练与成长,自然形成了解老师此后学术研究博通古今的通达视野、考镜源流的笃实学风以及严谨求实的学术态度。借此,我们也可隐约看到解老师的学术来路,他对“现代文学研究古典化”的提倡实乃任访秋先生学术方法的启发和师范,强调“现代文学研究要想成为真正的学术,必须遵循严格的学术规范”,这种学术呼吁在当时是有不解和争议的,在今天看来则具有开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范式转型的学术史意义。


       三、文备众体与古典素养


       《砚台的纪念》内容丰富,从文体上看,有怀人忆旧的叙事散文,也有借古典重读而立论的说理散文,有平易畅达的现代白话文,也有含蓄典雅的古文辞,根据不同的内容及写作对象采用与之相和的不同体式,体现了作者文备众体的写作风格和深厚扎实的古典文学素养。


       相对于那些追忆祖父、父亲及悼念恩师、琐忆求学经历的叙事性散文,集中所收录的《“不知不愠”摭谈》、《“好名之疾”漫说》、《抽菸谑谈录》、《待病存在观》等篇什就有明显的说理特色,呈现出幽默机智的知性散文笔调。《“不知不愠”摭谈》从《论语》首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谈起,结合自身少年时代的阅读体验,讨论要真正做到“人不知而不愠”委实不易的人生困境。文章出入历史典籍,结合个体人生的经验,探查孔子提出“人不知而不愠”的真实要义,文章认为人不被认识、理解和认可,本来就是难免而且难以苛求之事,孔子的本意指涉的是一种更为严重的人生遭际,当个体的人格尊严遭到无端的误解、猜疑、污蔑和中伤,而当事人仍能坦然“不愠”,这才显出坦荡的真君子情怀。文章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从“子畏于匡”的磨难到“曾参杀人”的传言彰显出“人不知而不愠”的考验之难。值得注意的是,该篇文章对孔子遭到弟子责难所引发的对自我道行怀疑及人生危机的解读,颇耐人寻味,极富新意。《“好名之疾”漫说》也是从中外历史典籍及故事的叙述中展开论述,从《左传》提出的“三不朽”之说到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从创编英文字典的外国文人到刻苦求名的纵横家苏秦,从蓄意烧毁神庙以成名的古希腊罪犯到东汉“四知却金”的杨震,在历史故事的有趣讲述中发抒议论,尤其是对“好名之疾”三种形态——道德自高型、狂妄自大型及作达自美型的高度概括,和对历史故事的重新解读,眼光独到,妙趣横生。如在王子猷“雪夜访戴”的风雅故事中敏锐地洞察出故事背后的“好名之疾”。《待病存在观》是基于个人生活经验和全球新冠疫情的严峻情势下对人类疾病形而上的哲学思考,文章从有病的“小舅舅”和“小弟弟”相继离世所触发的个人震惊体验谈起,结合祖父讲述的项王怕病的故事和晋景公离奇病亡的故事,探讨人类乃是“待病的存在”以至“带病的存在”的存在论哲学观念,在对人类狂妄自大和肆意妄行进行温婉讽刺的同时,进而提出人类应该秉持“原病意识”现行筹划自己的存在并作为安身立命的前提,提醒人们当善待彼此、守望相助并善待地球、适可而为。此类说理的知性散文,并非板着面孔枯燥说教,而是将自身生活体验与历史故事的重释融为一体,在充满温情的叙述和机智有趣的历史重读中言事说理,生动亲切,此类散文颇有英国现代随笔的机智幽默之风,加之重读历史典籍的独到慧眼和古典素养,说理别来生面,启人心智,令读者耳目一新。


       有别于前所论及的忆人叙事说理的现代散文,听风庐随笔第三部分则是“序”“记”“铭”等典雅高致的古文辞。解老师的老家甘肃环县,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西部文化古城,历来是捍卫关中以至中原不可或缺的军事重镇。北宋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范仲淹曾在此帅兵抵抗西夏,庆历初年经略环州,并数次巡阅环州,解老师曾考证范仲淹著名的《渔家傲﹒秋思》即是书写此地独特秋景,且开宋词庄重慷慨之先声。环县第一中学主楼希文楼的命名即源于此,《希文楼记》是解老师因应母校新主楼落成而写,全文不过五百字,从介绍范仲淹在环县命老将种世衡筑细腰城以抵抗西夏的丰功伟绩谈起,再论及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的历史典故及边地风景,并结合《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经典名句,将范仲淹的事功与思想并举,文章短小精悍,出以庄重典雅的文言句式,更显得古雅高致。《环洲古城重整记》也是应家乡之约而写,将环县三千年历史沿革与当代重修之历程书写于不足千字的文章中,可谓大手笔。


       如果说《希文楼记》等文是出于酬应之作,那么《聊寄堂自记》、《村落记》则是有意为之的抒发个人感慨及书写乡村记忆之作。生在纷纷扰扰的人世间,难免会遇到各种纠缠不休、匪夷所思的琐事,如何从容地应付这些让人不胜其烦的忧心之事,安顿个体在俗世的灵魂?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方式。《聊寄堂自记》则是解老师有感而发、感慨系之的个人生活哲学,综合道家、儒家及释家的生命学说,在释然放其心、欣然从其志的自我期许中流连光景、随缘学术并从容于岁月。文章立意高远,古意盎然,骈散兼行,潜气内转,颇得古典文章之神韵。《村落记》篇幅较长,文章追溯解氏家族移居解家掌村的历史,追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解家掌村繁盛光景,描画了一幅陇东山区民性质朴、尽心劳作、其乐融融的乡土景观,一个耕读传家、知书达礼、孝悌仁义之风的家族跃然纸上。文章以家族书写带动现代乡土社会的历史变迁,显示出作者以小见大的历史视野。从村落由盛转枯的无常变幻,寄寓了作者对当下乡土世界生活的隐忧,读来很是耐人寻味。


       在白话文早已独霸一方的今天,古文辞写作似乎成了明日黄花。其实,相对于白话语言,古文辞在表情达意方面自有其含蓄节制的优长。尽管胡适百年前曾自负地宣告文言的死刑,但直至今日,文人学者在个人抒怀、私下交游等场合仍不能忘怀于用文言表达,古体诗词一直成为持续不断的写作潮流就足以说明文言并未死去。相对于屡见不鲜的旧格律诗词写作,文言的古文辞写作在今天可谓凤毛麟角。解老师的古文辞写作有的出于应用与酬对的要求,有的则出于个人表达的需要,这些精到圆熟的古文辞写作显然得益于他多年来深厚的古典文化及文学素养。作为一个现代学者,解老师骨子里仿佛与古人心有戚戚。在很多方面,他表现得似乎并不现代,不管是在学术研究“遵循古典学术范式”的倡导,还是思想行为方式的“落伍”与“保守”,都会让很多人一时难以理解。然而,正是这返本而开新的文化坚守,人们多年之后才会逐渐意识到他倡导的初衷与坚守的意义。就此而言,解老师的听风庐随笔中的古文辞写作何尝不是一种有意自觉的文化坚守,他以自身的写作实践再一次证明了文言古文辞的生命力及表达优长。


       总之,作为一种随情随缘的随笔写作,《砚台的纪念》以其温爱的目光、真诚的书写、节制的叙述,不但给读者提供了观照陇东地区一个家族变迁的一面镜子,也在无意中提供了一个学者的生命成长史,而且多种体式的写作实践也为散文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公开信息显示,解志熙,1961年10月出生于甘肃省环县的一个农民家庭,1978年就读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就读于河南大学中文系,1986年就读北京大学中文系,1992年任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2000年至今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有《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美的偏至——中国现代唯美-颓废主义文学思潮研究》、《考文叙事录——中国现代文学文献校读论丛》、《文学史的诗与真——中国现代文学文献校读论集》、《文本的隐与显——中国现代文学文献校读论稿》、《聊为之说——温故知新小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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