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在野

—— 日式插花小原流深圳华奈学会会长郑蜀云(Akiko)专访


2019年07月17日 07:28    来源:美中时报    王捷/文

       “一个追求幸福的人一定会追求美,因为,美是对生活最大的敬意。”




       “叫我Akiko吧,这样亲切点。”郑蜀云第一次见面的开场白让我印象深刻,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她端庄优雅的姿态,以及充满宋代生活气息的插花场所:松带雨,生烟翠的茶艺,斜霏暗馥的焚香,黑瓦白墙间的字画,这一切无不生动再现宋人优美的生活艺术——插花、点茶、挂画、焚香。


       “插花在日本是日常美学”


       和Akiko 交谈,正值她的插花培训课课间休息。所谓“休息”只是老师坐下来喝杯茶,伸伸腿,放松肩颈,学员们在插花的过程中根本没有“休息”的概念,“插花本身是个放松惬意,使人静心忘我的活动。”Akiko微笑着对我说。


       1998年至2011年间,Akiko跟随去日本工作的先生旅居日本,在此期间她接触到小原流插花。谈起在日本的生活,Akiko印象最深刻的是“时时见花,处处是花”,“连老年人买菜都会随手带回来一束花”。


       据不完全统计,至20世纪90年代,日本插花的总人数高达850万人,占日本总人口的6.7%。日本插花艺术的传承与发展离不开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提倡。早在1899年,在文部大臣森有礼的倡议下,日本政府发布了《高等女学校令》,有史以来第一次将插花与缝纫、女子礼仪、茶道一起作为女子情操教育的重要一环,列入女子学校的教育课程,从而使其在女性中得到广泛普及。1964年,日本政府又以举办东京奥运会为契机,将插花艺术作为日本文化的重要代表向世界推广。此后,日本插花先后进入大、中、小学课堂,成为提高学生文化素养和道德修养的重要方式。


       日本插花艺术的最高境界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如花在野”,意思是“花瓶代表良好的土地,将花插进去以后,使他们看起来就像从土地上长出来一样,而且还在继续长。”在形态上,日本插花多利用花材的自然姿态,表现线条美;在色彩上,日本插花讲究色彩清淡、素雅,追求意境美,融诗、书、花于一体,潇洒自如。日式插花在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特点使得在郊野生长的花和在花瓶中的花没有任何区别,淋漓尽致体现了“时时见花,处处是花”,也正因为时空的交织,日本国民对花的审美情趣得到海绵般的滋养。


       “源自中国的插花艺术应该在中国重新绽放光彩”


       2012年,Akiko随先生回到中国。回国后,Akiko 继续深入学习日式插花,近两年还前往北京林业大学中国传统插花高级研习班进修,研究中国传统插花。


       氤氲的茶香和焚香沁人心脾,Akiko微微侧身,用留有花香的手给我添了茶,缓缓向我介绍中国传统插花的历史。


       中国插花艺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国花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史前出土的陶器、玉器、青铜器,都可以看到精美的花卉纹饰雕刻之上。《离骚》写道“纫秋兰以为佩”“集芙蓉以为裳”,说明当时就有采摘香花佩戴身上的时尚,以花传情,以花明志,赋予花卉某种寓意。花卉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进入了文化领域。


       到了秦汉、南北朝,插花艺术有了极大的发展,插花的雏形初步体现。南北朝时期,插花主要被用于佛堂前的供花;至隋唐五代,插花进入兴盛发展期,插花在宫廷中盛行,并有了系统的技法。


       “比如牡丹插花,每年牡丹花盛开,宫廷中举办有严格程序和讲究排场的牡丹插花会。”Akiko起身走到花材旁随手拿起一枝芍药给我,“五代时候,花的品质有高下之分,牡丹属于一品九命,属于上上等,而芍药属于三品七命,属于上等中最下的级别。花的分级完全体现人对仕途的向往。”紫色的芍药在Akiko柔软的手中显得温婉娴静,和Akiko的优雅姿态浑然一体。


       “芍药不像牡丹张扬,但古人说:‘庭前芍药妖无格’‘唯有牡丹真国色’,这和古人的审美有关系,牡丹的富丽堂皇有浓重的等级味,官本位思想主导着古人整体的审美意识。”Akiko把玩着手中的芍药,向我讲述中国古人的审美。


       五代期间,由于佛教的传播,唐代礼仪、佛前供花及供花用的青铜花瓶、祭祀器皿传至日本,并发展了早期的祭坛插花艺术。进入宋代,插花艺术发展至极盛,到了清代后期,插花艺术开始走下坡路,从此花道衰落。


       “日本的花道传自中国,插花在中国理应比日本发展得好。”Akiko不无遗憾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日本插花以中国儒家的伦理作为哲学基础,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以“自然平和“为美,日本插花讲究色彩温和淡雅;花道传统的花型中都含有不少中国儒家哲理意念;其次,中国绘画讲究“意在笔先,画尽意在”和“形神兼备”,而日本插花则在构思内涵上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同样,日本花道的花型也渗透着中国书法的表达技法,花型因花器不同,而有“真、行、草”三姿九态,就是由中国书法演绎而来。然而由于历史原因,中国插花经历漫长的断层,从清代后期的衰落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国人提到插花,呈现完全陌生的状态,“这真是令人惋惜。”Akiko说道。


       中国人的物质生活日益丰富后,对精神生活的要求越来越高,插花重新回到中国人的视野。据悉,国内目前的插花培训包括西式插花、日式插花和中国传统插花培训,参与插花学习的人数也与日俱增,但是国内并没有官方认可的中国传统插花培训证书。西式花艺培训有国际认可的AIFD(美国花艺设计师协会颁发)、DFA(荷兰花艺设计证书)、FDF(德国花艺师协会颁发)等花艺培训证书,日式插花有池坊、小源流、草月流三大流派的体系培训课程和相应证书。“‘体系不清晰’是大部分学习中国传统插花的人的感受,而实际上,中国传统插花的独特之处在于‘花器合一’,中国插花和中国瓷器的传承保护,应该彼此促进,相得益彰。中国传统插花应该重新绽放光彩。”Akiko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目光中有些许忧虑。


       “插花是每个人都可以从事的审美活动”


       吴冠中先生说:文盲不可怕,美盲才可怕。许多成功人士,包括企业家、媒体人、白领等,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很出色。然而,遗憾的是,很少有人懂得艺术和鉴赏。这些现象的屡见不鲜,暴露的不是不懂艺术,而是虐杀艺术,是没有文化的魔幻现实主义。中国人对于插花这种审美活动一直存在一种错误观念,认为只有有钱人才能去插花,普通人是不能也不应该去学习如此“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的东西。


       对于上述现实,Akiko认为,插花和人的审美素养息息相关,“插花不仅仅体现美,而是人内在审美素养的延伸。这个世界什么都不难教,最难教的是审美素养。”Akiko明确表示,2013年创立日式插花小原流深圳华奈学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插花普及化、日常化,帮助更多人建立良好的审美基础,让“美”的理念深入人心。只有人人都具备良好的审美素养,插花才能真正为大众接受,真正重放光彩。


       华奈学会创办的6年间,Akiko每周的教学工作从花材、花器的选购开始,到所有学员每个插花作品拍摄和登记结束。Akiko事事亲力亲为,温和但严谨的教学态度给每位学员留下良好印象。学会成员数量不断增加,有些优秀的学员也慢慢成为老师。Akiko对自己的学员成为老师表现出异常谦逊的态度:“插花是一辈子的学习,日本称其为”道”,就是象征进步的意思,是抵达最高殿堂必经之路。很多成为老师的学员的插花水平已和我不相上下,我也向他们请教,互相切磋。”除了日常教学,为了深入提高学员对日式插花的美学素养,华奈学会不定期举办日本插花游学活动。Akiko亲自带领学员,遍访日本插花大师,参观日本各种插花展,让学员深入体验日本“时时见花,处处是花”的生活。


       “华奈学会成立至今也并非一帆风顺,”Akiko说,“中日关系出现挫折的时候,有人说,学习日式插花是不爱国的行为。”说起华奈学会曾经遭遇过的非议,Akiko流露出隐隐的难过,“但是,正如任正非先生说的那样,华为5G追求的客户体验、客户满意度,是从日本工业产品追求‘短、小、精、薄’,追求客户体验和满意度的理念上学习的。艺术之美不分国界,是应该互相学习的,对吗?”Akiko从容地微笑起来。


       谈到插花在中国的发展前景,Akiko表现出非常乐观的态度,“一个追求幸福的人一定会追求美,因为,美是对生活最大的敬意。”哈佛大学沙哈尔教授的《幸福课》指出,心流(flow)是幸福的三要素之一。,心流指的是人在做一件事情时忘我愉快的状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沉浸感”。当人沉浸于一件事,就忘记了时空,忘记了世俗,忘记了爱恨,尤其从事一件与美相关的事情,人很容易进入“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融美学和心理学于一体的艺术境界。当美和美的创造者、欣赏者互为交融,即“我”与作品互为镜像,“我”是作品,作品也是“我”。这个理论延伸至插花领域,插花的过程就是美好自我的重塑过程,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美的滋润而获得新的活力,感受着新鲜、宁静和幸福。


枯枝寒月

花材:枯藤,小黄菊,天目琼叶

样式:瓶花自由


踏燕归

花材:排草,芦苇,枯叶

样式:写景自然


枯木迎春

花材:蕨类,枯木

样式:瓶花自由


寒菊觅

花材:龙舌兰,向日葵,满天星

样式:自由创作


林下残梦

花材:残荷,火棘果,芦苇

样式:写景自然


花材:樱花木,都忘れ,日荫

样式:写景样式本位


花材:燕子花

样式:写景样式本位


繁花筑

花材:紫阳花,鸣子百合,白小菊

样式:琳派调


花材:河骨,太令,睡莲

样式:写景样式本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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