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有超过3千医生感染病毒。美国情况也不乐观。纽约现在正处在疫情高台期。前一段时间，许多纽约医院防护服、面罩甚至口罩都严重缺乏，造成许多医护人员感染。3月底，纽约市雅各布医疗中心（Jacob Medical Center）护士集体抗/议防护设备不足。虽然目前医院防护设备缺乏情况有所缓解，但在缺乏防护设备情况下医护人员是否有义务治疗传染病人仍是一个医疗伦理问题，也是个法律问题。
医学院新生入校都要宣誓。以前宣誓内容是西医祖训希波克拉底誓言（the Hippocratic Oath）。希波克拉底是西方医学史上最出色的医生之一。作为一名2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医生，他将医学和巫术分离，使医学成为一个独立学科，被西方尊称为“医学之父“（Father of Medicine）。现代医学伦理准则一大部分仍然来自于希波克拉底誓言，包括不伤害病人、保护病人隐私、尽其所能医治病人等。美国医学会（AMA）医学伦理原则（Principles of Medical Ethics）第一条规定：“医生应致力于提供合格医疗服务，同情并尊重人的尊严和权利。” 其第六条规定＂除紧急情况外，在提供适当的病人护理时，医师应可自由选择服务对象、相关人员以及提供医疗服务的环境＂。
古希腊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其蛇杖象征神秘治愈能力。世界卫生组织标徽中心正是这个蛇杖。2020摄于希腊埃皮达夫罗斯
医学伦理原则第六条规定了医生选择病人的自由，但是也明确规定了“紧急情况下“例外。为了遏制上个世纪80年代美国医院为追求效益将穷病人踢出门外（patient dumping）现象，1986年美国国会通过了《紧急医疗和现行分娩法》（EMTALA）。该法要求，无论病人国籍、移民身份或支付能力如何，接受联邦医疗保险计划医院的急诊部门必须为所有需要的病人和正在分娩的妇女提供急诊医疗服务。除非病人知情下同意或在病情稳定情况下需要将病人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医院进行治疗时，医院不得转移或抛弃病人。当然，国家并不是单方向医院添加义务，联邦医疗保险计划也会为付不起费用的急诊病人买单。因为绝大部分医院都接受联邦保险医疗计划从而受到该法案制约，抛弃病人现象自此在美国基本杜绝。按照该法案，如果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多次拒绝及时出诊，联邦医疗保险计划可以对医生罚款，医院也可以开除医生。
按照美国1964民权法案，医生不得以年龄、性别、种族、民族、宗教、祖籍国为理由歧视病人，包括拒绝接受病人。另外按照《美国残疾人法》，病人残疾也不可以成为歧视理由。2006，年美国医学会道德与司法事务委员会在一项报告中指出，基于某些疾病状态（例如艾滋病）而拒绝治疗患者是违反医学道德的。除去以上法律和道德方面的限制，美国医生在选择病人时还是比较自由的。比如有些医生不喜欢律师，律师生病也没有办法。
古希腊（大约2400年前）医院的医疗器械。2020摄于希腊埃皮达夫罗斯
但是在特殊情况或紧急情况下医生对病人的救助义务不能免除医院为医生提供安全防护的责任。美国1970年的《职业安全与健康法》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Act）规定，雇主有提供安全工作场所的义务。美国联邦劳工部建立了大名鼎鼎的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作为该法律执行机关。今年3月份，OSHA通过了《关于为COVID-19工作场所准备指南》。但令人失望的是，和美国疾控中心（CDC）的疫情指南一样，OSHA指南也不具有强制力：雇主没有法律责任，全凭自愿遵守，OSHA也不会根据该指南对工作场合进行检查。疫情期间，政府无疑不愿意束缚医院的手脚，耽误病人救助和疫情控制，但是这也给医护人员带来了极大健康甚至生命危险。相比之下，中国政府根据《传染病防治法》第四条将冠状病毒进行“乙类管理，甲类防控” 。据此，中国医院等场所应采取的防控措施方面法律要求清晰明了。
希腊博物馆经常能看到出土的人身体部位的雕塑。这来自古希腊传统：病人在痊愈之后会把自己痊愈部位做成雕塑，献给神庙。2020摄于希腊雅典
既然联邦政府的OSHA不管，有些美国医护人员开始通过媒体呼吁，甚至上街抗——议，暴露工作场合防护设备不足。据报道，华盛顿州一家医院由于一名医生向记者披露医院防护设备不足而被以违反内部规定为由解雇，伊利诺伊州一家医院护士也由于类似原因被解雇。医院这种打击报复吹**哨++人行为明显违法。OSHA专设吹——哨=人保护办公室，执行1970年《职业安全与健康法》以及其他多个具有反报复条款的法律。根据《职业安全与健康法》第11（c）条，如果私营部门工人（包括医疗保健部门）对其工作场所提出与健康和安全相关报告，雇主不得对其报复。OSHA举报人调查手册也明确指出：吹*哨*人 “与媒体就不安全或不健康的工作场所状况进行沟通” 受法律保护。美国各州也有类似或更为严厉的法律和劳动管理部门，保护吹——哨——人免受报复。
埃皮达夫罗斯曾经是古希腊的一所大医院。以医院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城市。2020摄于希腊埃皮达夫罗斯
我们可以试一试对上述复杂医学伦理和法律规则总结一下：
如果一个新冠病毒病人走进一个医院急诊室，该医院的值班急诊医生有义务诊治病人，稳定病人状况，否则可能被联邦医疗保险计划罚款或被医院根据其规章处罚，包括开除；
如果一个非急诊室医生仅因为病人感染新冠病毒而拒绝诊治，该医生可能违反医疗伦理规则但并不违法，除非州法有特别规定；
如果一个医院没有提供足够新冠病毒防护设备而医生因此拒绝诊治新冠病毒病人，医生可能没有违反医疗伦理规则，但医院可以根据其规章处罚或开除医生。如果医院没有违反强制性标准，医生起诉医院将面临举证困难；
如果一位医生因医院没有提供足够防护设备而向劳动局投诉或向媒体曝光，医生作为吹——哨——人受到法律保护，医院不得报复该医生；
如果医生因医院没有提供足够防护设备而感染新冠病毒，医生会获得强制劳动保险赔偿（Workers’ Compensation）。医生是否能另外起诉医院要看州法规定及医生与医院之间劳动合同。
医院周围形成了城市。露天剧院是古希腊城市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2020摄于希腊埃皮达夫罗斯
世界是彩色斑斓的，不是黑白分明的。美国大部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按当地朋友余医生的话说，是信任、忠诚、独特和密切的:
“Doctors in the US are very caring, very connected due to primary care systems. Patients are very loyal. It is my privilege to care for them. They trust doctors. Share the most intimate feelings. They see me when they stressed or scared. Just very unique bond” 余医生有很多超过20年的病人。新冠疫情是非常特别的时期。余医生自费买了100套防护服，捐献给了在波士顿一家医院，余医生的儿子是那家医院急诊室医生。医生自费购买医护设备或接受捐献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大家都理解这是特殊时期。同时，余医生也认同美国医疗总体质量和市场的选择:
“我真的认为美国医生总体上受到了良好训练。标准化护理。通过指标监控每个医院的质量。高人性化。如果您不符合他们的期望，患者会离开您。这是一个自由市场。有很多选择。医学是一门艺术。你必须要有效率 、坚定、准确，同时具有一定的权威，才可以成为优秀的医生。每天都将以不同的方式挑战性地应对各种患者的需求，从身体上、情感上、经济上帮助患者（I really think US doctors are so well trained in general. Standard care. Monitor the quality of each hospital by metrics. High humanity. Patients will leave you if you don’t meet their expectations. It’s a free market. Lots of choices. Medicine is an art. You have to be efficient, firm, accurate, companionate with some authority at the same time to be excellent doctors. Every day will be challenging in different ways to deal with a variety of patients' needs, physically. Emotionally and financially to help patients）”
埃皮达夫罗斯的古希腊田径场。2020摄于希腊
公平与责任
美国的医疗保健系统主要是自由市场的产品。病人都是自费或通过某种形式的私营保险计划支付医疗费用。医学学生承担大部分医学教育费用。医学院学生毕业后通过服务社会逐渐偿还医学院学费。社会既然没有直接承担学生院学生费用，社会应尽可能保持医师道德自治，减少法律对医生选择病人自由的限制。
任何一项职业都不应该要求他人“献身“或以生命健康为代价。但医学院新生在宣誓的那一刻起，肩负看护他人健康的重任，无疑将自己置于更高道德约束之下。当纽约医生拖着疲惫走出医院大门被人高呼英雄而泪流满面时，他或她都明白这份付出是多么值得。
雅典万神殿是希腊文明的象征。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起源。2020摄于希腊
利益冲突声明：骄傲：我有朋友和同学是医生或他们孩子是医生；幸运：迄今我的亲人或直接认识的朋友没有感染新冠病毒。祈祷：病人早日康复，大家生活早日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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