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特朗普总统指责主流媒体纽约时报、CNN等炮制假新闻，曲解新政府各项工作的开展，丑化他的个人形象。他断言：“假新闻的媒体，是美国人民的敌人。”曾几何时，作为商界大亨的特朗普是上述各大主流媒体的座上宾，而他自己也是成功的真人秀明星。几十年间，几乎所有主媒的名牌人物访谈节目都录存了他的形象---并非负面，何时何因使特朗普与媒体关系变得剑拔弩张、水火不容？这个变化有一个重要节点，那就是当特朗普从商人变成了政治人物竞选总统。特朗普-媒体关系的背后有何玄机和深意？其走向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导致双方走入危机危险之局？蔚为大观公号作者蔚然就此展开述评，并访谈了几位美国新闻传媒专家。

   先传递一条最新消息。美国时间3月4日即今天早晨，总统特朗普连发4条推特，宣称并怒斥前总统奥巴马在2016总统选战期间对特朗普进行电话窃听。他写道：

   “太可怕了！刚发现奥巴马在我选举胜利前，在特朗普大厦搞窃听。（他们）没有抓到什么材料。麦卡锡主义！”

   “奥巴马总统在神圣的选举过程中窃听我的电话，多么低级！这是尼克松水门事件。坏（或有病）的家伙！”

   CNN 称前奥巴马内阁的两名官员对此进行否定，并称特朗普是没有提供任何证据的瞎说。

   这条颇具张力的消息值得关注后续进展。特朗普总统的媒体关系，近来已被某些专家比作尼克松当年的状况。此时特朗普爆料“窃听”，很是耐人寻味。

2月16日特朗普总统新闻发布会

   美国舆论用“媒体战争”来形容特朗普总统与多家媒体之间的互相攻击。这自选战以来愈演愈烈的紧张关系，终于导致双方在2月16日新总统的首次新闻发布会上进行了短兵相接的一场交锋。

   特朗普在发布会现场毫不留情地当面责难“不诚信”和“假新闻”的媒体，说他们无视甚至否认新总统及内阁上任一月来的政绩，甚至全盘贬之为“混乱”和“动荡”；而事实上，新政府象一架运转良好的精密机器。他还指责几家媒体获取政府非正常渠道“泄密”的消息，添油加醋虚设信源，炒作所谓特朗普竞选团队与俄国的联系，导致国家安全事务主任辞职。（详见蔚为大观前文）

   他说，每天CNN都邀请反特朗普的人作为嘉宾上阵讨伐，新闻里的遣词造句和调子充满了憎恨。

   在现场的CNN等媒体，则抓住“特朗普竞选团队的人有无在选战期间与俄国联系”等问题，反复诘问总统，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很是热闹。几家主流媒体以混乱、专断、自恋等词汇评价总统的表现。会上特朗普认为自己是自里根以来获选举人票最高的总统，CNN进行查对后说是乔治·布什得票更高，随后多家媒体斥责特朗普夸大数据，撒谎。

2月16日特朗普总统新闻发布会

   但是，保守派著名电台节目主持人Rush Limbaugh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有效的总统新闻发布会”，正当选民对一个月的施政情况的真相亟待了解时，特朗普成功地向他的支持者传递了信息，凝聚了人心。

   Limbaugh与其他媒体的观感恰恰相反。他说，“CNN引用新闻发布会上那些与总统的对话，以为能够使观众象他们一样感受到那是骇人听闻的、被冒犯的、让人愤怒的；但是他们不清楚，事实上看到这些故事的人们只会讥笑他们（CNN）的愚蠢。当CNN认为正在损害特朗普时，支持者却为特朗普的表现鼓掌。”

   Limbaugh说，CNN认为喊“特朗普撒谎！”就能毁灭特朗普；可是他们不明白，特朗普的支持者不在乎这些。他们知道特朗普的讲话风格，什么是要认真听的，什么是不需要那么认真的，什么是好笑的，什么是好玩的，他们都清楚。

   特朗普第二天--2月17日，在推特上直截了当地点了几家媒体的名：

   “假新闻媒体 (失败的纽约时报、NBC新闻、ABC、CBS、CNN)不是我的敌人，是美国人民的敌人！"

   接下去，特朗普总统使用独门兵器发起了更猛烈的战火。他预告第二天周六，他将在弗罗里达Orlando Melbourne国际机场进行演讲。既然你们媒体曲解我特朗普的政策，子虚乌有构置故事，传递不实信息误导不明真相的民众，那我就继续用选战演讲的方式，直接与大众对话，避开你们传媒的过滤，让公众了解什么是真相。2月18日，近万名特朗普的支持者从全国各地赶往大会现场，欢呼、掌声，热烈的气氛仿佛重现了特朗普的选战情景，然而不同的是，这次特朗普抵达会场乘坐的是空军一号而不是私人专机，支持者面对的是国家的总统而不是候选人。

2月18日，特朗普总统及夫人抵达弗罗里达大会现场。

   特朗普向近万名群众指出，“不诚信的媒体，发布了一个又一个的假故事，没有信源；他们假装有信源，在很多案例中制造信源。他们就是不想报道真相。他们已经这样曲解我们两年了。”

   他认为“不诚信媒体”是社会的严重问题，“他们是腐败系统的一部分。”

   他说，“托马斯·杰弗逊，安德鲁·杰克逊和亚伯拉罕·林肯，我们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都与媒体战斗，经常指出他们的谎言。当媒体对人民撒谎时，我绝不会听之任之。”

2月18日弗罗里达现场大会上，特朗普总统即兴将一名支持者请上台发言。

   对这场集会媒体是怎样反应的呢？大多数媒体在标题中用“攻击媒体”、“诋毁媒体”、“摧残媒体”等字眼来描述特朗普的批评。对于特朗普引用杰弗逊总统的话“报纸上看到的都不足为信”，CNN提示观众，杰弗逊也曾经这样说过：“如果让我决定，是要一个没有报纸的政府，还是要一个没有政府的报纸，我会毫不犹豫地偏向后者。”

   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多家媒体，均以调侃的口吻报道说，“特朗普上任四个星期，已开始进行下一轮总统的选战，只是不知对手是谁。”“总统终于逃离华盛顿四个星期的混乱动荡，通过选战演讲，回到他的舒适地带，补充了能量。”

2月18日弗罗里达现场大会

   几天后在2月24日全国保守派CPAC大会上，特朗普再次用新闻事例指责“假新闻”的媒体是最不诚信的，指出媒体不应使用没有人名的所谓信源。（相关信息详见蔚为大观前文）

   这几家主媒认为，特朗普用“假新闻”标注他们，伤害了受众对新闻媒体的信任，这是危险的事情。

   纽约时报进行反击，在2月26日奥斯卡颁奖的当晚，投放了七年来他们的首次电视广告，标题叫“真相”。广告词是：

   “真相，是我们的国家从没像现在这样分裂。”

   “真相，是艰难的。”

   “真相，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纽约时报品牌执行官大卫·鲁宾（David Rubin）称，此广告的任务是为了进行有关事实和真相的全国对话。”其目标所指，不言而喻。

特朗普总统首次在国会联席会议上演讲

   然而就在双方加大攻势、激战正酣时，2月28日，特朗普总统在国会联席会议上的首次演讲，出人意料地博得了大多数主流媒体的喝彩，几乎扭转了舆论的大半乾坤。Fox News这样总结媒体的反应：

   “特朗普总统继续震惊媒体， 不过这次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积极的方式。” “特朗普用非凡的演讲惊呆了媒体批评者”，“引来许多媒体唱赞歌”。

   纽约时报、CNN 、NBC等都一反常态，用以前少有的温和语言给予认可。

   纽约时报在当晚半夜发文，标题为“今天，他表现得像个总统----投票者对演讲的反馈”，采访了三位特朗普的投票者和三位希拉里的投票者，大多数对总统演讲表示肯定或有保留的肯定。

   该报白宫记者GlennThrush 是特朗普长期的批评者，这次竟然给了高分：“对任何其他总统而言，这将是一个无聊的，象念洗衣清单一样的演讲。而对特朗普，结果是惊艳的，负责任的，缜密的，团结的，总统范的！”

   CNN当晚的评论标题是“总统特朗普”，称道总统的演讲“以诗歌般的意境，变换出国家共同目标的愿景。”“当经过五周的动荡之后试图稳固新政府时，这一次，这位非正统的政治家采取了传统政治家的姿态。”

特朗普总统首次在国会联席会议上演讲

   演讲中究竟有什么内容让这几家主媒不吝惜表扬之词了呢？其实，演讲中的绝大多数施政理念、举措和计划，都在之前的重大演讲中甚至是选战阶段反复宣讲过，并无改变。让主媒以及特朗普的反对者感到变样的是，特朗普这次郑重端肃，没有激烈的言辞和态度，用CNN的话说，是他没有用“破坏性的语言”。

   更让批评者一致肯定的是，特朗普就职以来首次正式向民主党发出吁请，希望两党携手共建美国，体现了国家人民为重、融合分裂的良好意愿。

   还有赢得所有人喝彩的一幕是，总统褒扬不久前在新政府首次也门反恐行动中牺牲的军人William"Ryan" Owens . 当总统向在现场的英雄的妻子致意时，全场集体起立致敬，经久不息的掌声环绕着英雄遗孀强抑悲伤和激动、潸然泪下的脸庞。

中间是Ryan的妻子。旁边是总统女儿伊万卡

   CNN会后反复播放这一段情景，主持人安德森.库柏称之为“真正非凡的一刻”。特朗普最激烈的反对者、CNN政治评论员Von Jons称，“这一刻，特朗普成为美利坚的总统。”“这是你见过的美国政治上最非凡的时刻之一。”

   人们不禁会想，看来特朗普与这些媒体的敌对关系是容易化解的，只要特朗普调整自己的修辞及表达风格，多释放团结对立阵营的信号。但是据蔚然观察，双方不会如此简单地冰释前嫌，握手言欢。对致敬英雄一节的反应，事关政治良知和社会共识，没有人会在这上面犯糊涂，媒体更不会因此失分。媒体对此赞赏并不代表他们对特朗普心悦诚服。事实上华盛顿邮报、赫芬顿等媒体，继续抨击总统。

   华盛顿邮报编辑JacksonDiehl称讲话的移民部分是“排外的狂言乱语”。国家政治记者RobertCosta认为“这个演讲有些刺耳，一个阴暗的民粹分子班农（总统首席策略师）的愿景，点缀着伊万卡主义（总统女儿）社会政策的元素。”专栏作家JoeHeim将特朗普影射为纳粹。

   蔚然认为，特朗普与这些主媒之间的关系依然暗潮汹涌。对峙的焦点是，特朗普及其团队指责，“不诚信的媒体”扮演了对立党的角色，为败选的民主党当传声筒，故意抹黑新总统及其班底。但那几家主媒压根否认他们与特朗普的矛盾掺杂了政治因素，而是认为特朗普听不得任何反对之声，要求媒体报喜不报忧。那么，他们双方矛盾对立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当我们梳理了双方关系嬗变的脉络，我们或许能够对这个问题有更加多维清晰的观察点，并对其未来走向进行理性的推测。

1980年特朗普在NBC News /Today人物访谈中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特朗普参选总统的三十多年间，特朗普是各大主流媒体的热门人物和座上宾。以电视媒体而言，他上过各大重量级人物访谈名牌节目，而且每个都上过多次。这些节目有，CNN的拉里.金（Larry King）访谈，CBS 的新闻调查专栏“60分”，ABC的“20分/20分”，NBC商业名人访谈，以及欧普拉（Oprah）的现场秀。除此之外，以特朗普的商业王国为背景、为他量身定制的商业真人秀节目“学徒”在NBC播出了10年，他作为主持人声誉鹊起。

ABC 20/20 主持人芭芭拉.华特斯在特朗普的工地上采访。1987年。

   这些主媒节目记录了特朗普从青年到老年的轨迹和形象。从中人们能看到的是，一个有魄力、有头脑、有商业智慧的青年才俊，一个创建了纽约地标建筑、精通品牌推广的地产大亨，一个长袖善舞、游走政商两界的社交名人，一个红极一时、名利双收的电视明星。更重要的是，这些访谈节目还突出了他与商界富豪不同的一面：针砭时弊，批评政府，忧国忧民，胸怀政治抱负。

   有意思的是，当纽约时报几天前刊登“真相”广告影射特朗普时，不知他们是否有人还知道早在1989年，特朗普就在纽约时报和其他报刊登整版广告，吁请“严打犯罪”。那是针对1989年发生的“中央公园五人”案。有一名女性在纽约中央公园被残忍暴打和强奸，警方抓捕了5名少年嫌疑人。特朗普登广告要求“回归死刑，召回警察”，引起社会热议。

特朗普1989年出资刊登的广告

   在随后CNN拉里.金的访谈中，特朗普批评法律废弛，治安堪忧，说登广告并非是仅指这个案子，而是呼唤法律和秩序的回归。多年后，纽约警方宣布该案真凶落网，五个年轻人并非案主。这段历史也成为现今特朗普反对者嘲弄他激进的一个例子。

特朗普接受CNN主持人拉里.金就刊登广告话题的采访。1989年。

   很多人说，以从政履历来看，特朗普是一个政治素人。但是，特朗普从来就不是一个政见素人。应该说，那时媒体对特朗普的政治意识是感兴趣的，甚至是欣赏的。

   那么，对比那时和现在，主媒用于观察特朗普的视点和标准有什么不同呢？本文作者蔚然就此话题访谈了斯坦福大学传媒专家、前Knight新闻所主任Jim Bettinger.

   Bettinger先生认为，“当特朗普先生是一个娱乐界的人士时，他没有受到媒体象对待政府官员那样的监督审查。一直到选情明朗他可以获胜之前，作为竞选人，媒体都没有对他进行足够的调查。我想媒体的有些人为此感到遗憾。”

Jim Bettinger先生

   Bettinger 先生的意思是说，媒体对待非政府人物与政府人物的审视监督力度是不一样的。

   然而，在过往三十年间，特朗普在拉里.金访谈、奥普拉秀等节目中多次阐述政见，其核心观点与现在他的施政理念几乎完全一致。连CNN都说，特朗普的政见没有改变。而且，有关他竞选总统的可能性，自上世纪80年代就经常被媒体提及，并非秘密。

   那么，主媒与特朗普关系的逆转，主要是因为他们反对特朗普的政见呢，还是不喜欢特朗普的个性？抑或是媒体“监督政府”的职责使然？究竟特朗普政府是否如有些人所言，是把“媒体战争”作为一项政治策略？

   （原载蔚为大观公众号,原题：《从宠儿变敌人（上）---特朗普与主媒关系的逆转》）